葉真依舊沒有說出他的選擇,但元初一看得出,他心中已然有了計較。
自己終究是要被拋棄的那個吧?元初一嘲弄地笑笑,身體疲累得已經沒有力氣自憐自艾,她目送葉真離開臥房,而後倒頭大睡。
元初一這一覺直睡到第二天下午,起床的時候早已饑腸轆轆,因為太久沒吃東西,為免傷腸胃,元初一讓竹香弄些清粥小菜送過來,竹香臨去前道︰「老爺要見少夫人,派人來看了兩次了。」
元初一點點頭,揮手示意竹香去弄飯菜,並不急著去見老爺子。
還是有哪里不同了,如果是以前,元初一定然會先去赴約,再解決自己的肚子問題的。
不緩不急地吃完了飯,元初一這才整理衣裝,趕往晨園。
到了那里,元初一意外地見到了葉瑾娘,她正扶著羅姨娘從唐氏的臥房出來,見到元初一,葉瑾娘立時收回摻著羅姨娘的手,柔柔地一笑,「二嫂。」
元初一對葉瑾娘的舉動雖心存疑慮,但她不欲深究,僅僅一點頭,便去了老爺子的書房。
老爺子正坐在房中擺棋,他一手拿著一本棋譜,另一手中拈著一枚棋子,似在猶豫。
見到老爺子,元初一難免想到昨天的事,她勉強抹去心中的一點不舒服,走到老爺子對面坐下,也不說話,徑自拿起棋子略有思索,而後落至棋盤一角。
老爺子眉頭微鎖,手中棋子落到剛剛元初一撂下的棋子旁,微有感嘆,「另僻戰場,談何容易。」
元初一繼續落子,「初一听說了賭場的事,莫非已經有了眉目?」
老爺子的聲音有些沉重,「那幾個老千是蕭正派來的,我已經見過他了,他想要青龍一半的控制權。」
元初一的眉頭立時擰緊,「他為何敢如此囂張?」
青龍賭場雖然才開業不久,但憑著豪華的環境和出色的管理已然隱隱成為遙州賭場之首,賭場對贏得一千兩以上的賭客都會派護衛將他們安全送離,不僅表明自身輸得起的立場,也杜絕宵小因覬覦錢財而影響賭場聲譽。再加上免費贈送籌碼的舉措,使得賭徒們對青龍趨之若鶩,每天流動的賭資是同等規模賭場的數倍,中小賭場的幾十倍!葉家甚至抽調了幾家中型賭場的資源支持青龍,就是想將青龍做大做精。
老爺子微一搖頭,「青龍是你一手建成,各種舉措你最清楚,我們抓不到這些老千的把柄,就不能對付他們,否則,青龍的信譽將會蕩然無存。蕭正鑽的就是這個空子,不過,蕭正為人向來是有勇無謀,所以此次舉動,必定有人暗中指點。」
其實設立賭場之始,元初一就明白此舉措的漏洞,但想獨樹一幟,必要甘冒風險。「有沒有再請幾位高手盯緊他們?」
老爺子點了點頭,沒有言語,想必是沒有效果。
于是元初一又道︰「他們既是受雇于蕭正,我們重金將他們收買過來。」
老爺子輕嘆,「行不通,也不知蕭正許給他們什麼好處。」
听著老爺子的嘆息,元初一略帶詫色地抬眼,她所認識的老爺子或干練睿智,或陰沉老辣,或雷霆暴怒,但從未見他消沉嘆息過。
「對了。」老爺子放下手中握著的棋子,「白鹿書院那件事進行得如何了?」
元初一又是一愣,未及深思張口答道︰「已經有很大進展,相信再有一兩個月,就能讓公公得嘗所願。」
老爺子心思不明地「嗯」了一聲,「你去賭場看看情況吧,我累了,想歇歇。」
元初一淡淡地笑了笑,起身走向門口,臨出門時她腳下頓了頓,「公公,這件事大哥有什麼看法?」
她這話問得有歧意,沒說明白她問的到底是賭場的難關,還是她回賭場的事,老爺子微含倦意的目光掃向她,反問道︰「他能有什麼看法?」
元初一失笑,同時為老爺子表現出的意興闌珊微感心酸,昨天那件事到底是如何落幕的她沒有費心打听,但顯而易見,老爺子對葉彥,是進一步失望了,不過……
還不夠徹底。
「叫衛三衛四在門口等我,我要去賭場。」對竹香吩咐過後,元初一緩緩走出晨園,經過羅姨娘所住的雨露院時,見到院門未關,遠遠看去,一個小丫頭正在院中煎藥,另一個丫頭守在堂屋之外,雖看不清容貌,但那衣服並非是葉府丫環統一的著裝,應該是葉瑾娘身邊的。
元初一心中疑惑更甚,唐氏的藥向來是在晨園煎制的,雨露院的藥是煎給誰的?莫非羅姨娘也病了?那……葉瑾娘是來探病的?
元初一不知道葉瑾娘與羅姨娘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要好,不過,唐氏受傷時葉瑾娘推月兌不回,現在她回來,羅姨娘又病了……或者說,是因為羅姨娘病了,她才回來?
一種古怪的感覺自元初一心底升起,不過她只是略做停頓便繼續前進,心里琢磨著葉瑾娘上次向唐氏編排自己的事,實在是想不通。
待她到了合慶園的大門處,竹香、衛三和衛四已等在那里,元初一正要上車,便見他三人齊齊地拱手,「二公子!」
元初一回頭,便見葉真提著衣擺跨出門檻。到大門的路就這麼一條,他們腳前腳後的出來,可見葉真早已跟在後面,可他卻沒有出聲。
「出門?要不要我送你?」元初一開口。
葉真笑著搖頭,潤澤的眸中煥發著動人的神采,整個人都生動起來。他分明是葉真,卻和每個時期的葉真都不同,沒有負擔,他終于自信了,卻不是為她。
元初一沒有勉強,她回給葉真一個不太溫暖的笑容,頭也不回地上了車。
馬車很快將葉真丟在了後頭,夕陽之下,筆直的路上一車疾馳,一人緩行,雖是朝著同一方向,距離卻越來越遠。
元初一撫上胸口,那里還隱隱有些刺痛,但,已沒有想象中那麼疼了。她告訴自己,放棄葉真是底線,她不能再失去什麼了。
閉上雙眼,她深深地吸一口氣,再猛地吐出來,思緒已移到老爺子今天的表現上。
白鹿書院的事老爺子固然著急,但不應在剛剛那種情況下問出,時值賭場進退兩難之際,老爺子有什麼理由不將全部心神都放在解決問題上呢?其實早在書房時,元初一心里就已經有了答案,不過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此時將老爺子的話細想幾次,還是覺得,老爺子是真的厭倦了。
元初一不知這種厭倦從何而來,可能源自于葉真的漠不關心,可能源自于葉彥的太不長進,也可能源自于上了年紀而失去爭斗之心,不管是哪種,終究是厭倦了。
如果她判斷得對,那麼對賭場的困境,就要另做安排了。
到青龍賭場時,正是天色剛暗,華燈初上之時,此時也是賭場最熱鬧的時候,元初一站在賭場之前向上仰望,極有氣勢的「青龍」二字一如往昔。踏入漆金描銀的華貴大門,搖骰聲、吆喝聲、咒罵聲……吵雜而粗鄙的聲音重重匯聚,听在元初一耳中,竟比任何詞句都要動听感人,笑意自她唇邊真實地擴散開來,空落的內心終于又有了充實的理由。
由于元初一以前在賭場時都是以男裝示人,現著女裝,一時竟沒人認得她,最後還是因為她身邊的衛三衛四,興叔東叔他們才認出元初一來。
「老爺許掌櫃的回賭場了?」
元初一笑著點點頭,「葉彥呢?」
興叔指了指樓上類似雅間的單獨小賭廳,「剛發了一通脾氣,我這就請他下來。」
「發脾氣?」元初一朝樓上瞅了一眼,「因為什麼?」
「相信掌櫃的也听說了賭場最近發生的事。」興叔搖搖頭,「是我無能啊!」
元初一拍了拍興叔的肩膀,「山外有山,這是常見的事,我們想法解決便是。」
興叔感嘆著上樓去找葉彥,元初一則徑直走向後堂,邊走邊向衛三交待,「去找一些生面孔到賭場,讓小四放些水給他們,務必讓葉彥盯上他們,最好認為他們與那幾個老千是一路的。」
衛三沒有詢問緣由,微一點頭,「是。」
對葉彥,元初一從未放在眼里,但他就像知了蒼蠅那樣,吵得人心煩,煩得元初一無法忍耐了。
走進後堂,元初一愕然發現後堂竟漆黑一片,難道葉彥平日並不在此理事?還是他為了勤儉節約,不在的時候都要熄滅燭火麼?她為自己的想法哼笑了一聲,正想讓竹香去點燃蠟燭,忽听耳邊「當」的一聲,響起極清脆的踫珠之聲。
而後,清靈的墜珠之聲接連響起,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攝人心魄的穿透之音,脆聲連動,清韻悠長,每一下都好似敲到腦海的最深處,久久繚繞。
這一刻元初一忘記尋求真相,任那清亮的聲音打到心頭,享受良久,才朝聲音響起的方向望去,卻只見一片黑暗。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現在知道那是什麼樣的聲音了?」
隨著元初一的錯愕,一個滿帶暖暖笑意的聲音悠然響起,一點燭火自暗處點亮,映出一個眉目間帶著少年般純淨清澈的面容,令元初一驚喜不已。
「五叔,你什麼時候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