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臉子板得快要滴出水兒來,說到激動處忍不住伸手猛拍了幾下軟榻的扶手處,手腕上戴的金玉鐲子踫撞發出叮當的脆響,手也震得生疼。
老太太出生在武官家庭,向來家里沒有太多瑣碎的條框規矩,但後來她繼母入了門兒,那人生前乃是文官家出身的大家小姐,又是從小被教養嬤嬤看著一步一行長大的,凡事便講究些禮數規矩。包老太太年輕時和她的兄弟姐妹沒少受教,雖說她嫁做了商人婦,但是往來親戚朋友間倒有一大半仍是官眷,因此那些禮數並不曾荒廢,雖說比不得世家名門那些規矩多,倒也要求府里眾人循規蹈矩,不要大面兒上差錯了才是。
這江氏的娘家本就是小商家,教養女兒哪里有那些個講究,反而怕女兒性子面軟了將來嫁到婆婆家受委屈,所以這江氏的母親巴不得女兒凶悍潑辣些,好將來制住姑爺。偏老太太最看不得就是江氏這小家子氣十足的市儈模樣,雖說故去的二兒子不是她親生的,只是個妾生的庶子,但他活著時老太太對他也相當不錯,往往見了江氏收拾自家男人的潑辣樣,每每不喜;偏偏那孤女出身的大太太程氏倒是個寬容識大體的人,越發顯得江氏粗俗。
江氏這時見老太太發了火,也不敢再說什麼,只站在那里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只一對眼楮時不時瞅一眼旁邊跪著的丫頭阿芬,一臉的不受教。
老太太見她這出就來氣,這江氏壓根兒就是把自己的話當成耳旁風了。四喜在一邊早遞過來一杯茶,哄著老太太接了,柔聲勸道︰「老太太,您有話慢慢說,這大暑天的激出一身汗來,該有多不舒服。」說著,搖著扇子輕輕扇風。
老太太見屋里還有丫頭們在,也不想當著下人面兒太落兒媳婦的臉面,便忍著氣道︰「我們包家幾代經商,富貴自是不用說的。只咱們家的親戚里有不少都是朝中官員,咱們平日里與他們官家和富貴商家走動,無非是想家族更上一層樓,後代子孫更有體面些。如今咱們家人丁不旺,只有茗兒一個男孩子,隨雲請了名師來家里教他,無非是盼著他將來出人頭地。你這做娘的倒好,巴不得瞧著孩子疏遠了他大伯一家,三天兩頭的生事,你打量我不知道呢?我不過看著老二他走得早,你又願意留在包家為他守節,所以我事事便睜一眼閉一眼,只要你不鬧得太不象樣就只當看不見,誰想你越來越不像話了。你一個做太太的和個丫頭拉拉扯扯的,是個什麼道理?你還要不要身份了?」
江氏方才憑著一股子火氣闖到老太太院里來鬧,這會子惹出老太太的真怒來,心里也是有些打怵,她便低著頭想了一會兒,才嘆子口氣道︰「老太太,兒媳嘴直心拙也沒念過幾天書,您別跟我一般見識。今兒我擾了您歇息是兒媳的不是,我來這里只是想要求老太太評個理,我屋里的買來的丫頭是不是該我管束著,她現下听了別人的教唆,跟我對著干,把我說的話只當放屁,難道我就該忍著不說嗎?」。
老太太听她這樣說,又看了看底下跪著的那丫頭,見那丫頭也有十八九歲年紀了,容長臉上略有幾點雀斑,眉目倒是舒展清秀,雖說不是個俏丫頭但也讓人看了覺得舒坦,又見她老老實實的跪在那里,看模樣實在不象是奸滑不服管的,又見那丫頭一只耳朵血紅,想是方才來時被江氏狠揪的。
老太太把目光從阿芬耳朵上移到江氏臉上,不悅的瞪了她一眼,長嘆了一口氣,這才指了指下首的椅子,示意江氏坐過去,見她坐下了,才道︰「老二媳婦,不是我愛說你,這家里的下人們都有管事的管著,就算小丫頭不听使喚或是辦錯了事兒,你只管交給管事媳婦拖下去教訓一頓就完了,何至于就光天化日的從你院里直拖到我這里來,就是管事媳婦辦得不好,你也只管找你大嫂說去。如今這府里大小事情都由她管著,她向來也對你不錯,你只找她說說就完了,偏要鬧到我這里來,是何道理?」
江氏扯著嘴角冷笑一聲,酸溜溜的說道︰「老太太您不知道,如今大嫂是咱們府里的大忙人兒香餑餑,哪個敢用這點子小事兒去煩勞她呢?她身子向來又不大結實,若是累壞了她我的罪過可就大了。再說,我是什麼人哪,不過是個帶著孩子居在夫家的寡婦罷了,大嫂手里一整日帳本不離身,又是幫著大哥盤帳又是管理著府里日常開銷,我這不招人待見的人哪里能為這點子小事兒煩她?那不是太不知趣兒了嗎?」。
老太太方才松開的眉頭又緊緊的皺了起來,她怎麼可能听不出這二兒媳婦言里話外對大兒媳的嫉妒,只是沒說到明面兒上去她就只當沒听到,「你有事兒就說事兒,扯三捻四的做什麼?雖說阿馨是你大嫂,但你年紀還比人家大兩歲呢,怎麼這容人之量半點不如她呢?」
江氏臉上的肌肉不由得抽了一抽,若是這話是別人說的,她敢馬上沖上去扇對方兩耳光,可是說這話的是她的婆婆,她只得嗯下了這口氣,歪了頭冷笑道︰「老太太英明,我自然比不過大嫂了,人家又會說又會笑,還會看帳本出主意,還會哄得老太太高高興興的,哪象我這直腸子的人有什麼便擺在臉上,自然招人厭了,」她兩眼盯住老太太,慢悠悠的道︰「只是我要請教老太太一件事兒,我屋里的丫頭自由我管得,還別說這個阿芬是簽了死契賣了給我的,大嫂雖說是個能人兒,但是算盤打到我屋里丫環的頭上去,是不是這手也伸得太長了…」
老太太條件反射的就道︰「不會吧?阿馨一向做事極有分寸,怎麼會越過你去動你買來的丫頭?」
江氏見老太太想也不想就選擇相信大房,那心里簡直象是打翻了醋壇子,她擺弄著手腕上的一對碧玉鐲子,淡淡的道︰「我知道您不信我的話,所以我就把這丫頭帶來了,您讓這小蹄子自己說罷。」
那阿芬听了這一句,不等老太太叫她開口,跪在那里忙不迭的先磕了幾個頭,抬頭看著前面端坐著的老太太,眼圈兒也紅了,哽咽著道︰「奴婢該死,驚擾了老太太您歇息,您怎麼罰我都成,只求老太太救我一命,給我條活路吧…奴婢不想嫁給那個賭鬼啊…」
老太太听得莫名其妙,覺得這里面大有文章,剛想開口問話,一旁的江氏象被針扎了似的一個高兒從椅上跳起來,沖過去照著阿芬的臉上左右開弓就是狠狠兩耳光,指著她鼻子罵道︰「下作的小娼婦,當著老太太的面兒你還敢叫屈?難道還是我害了你不成?你說!你這話什麼意思!什麼叫做讓老太太救你,莫不是我要殺了你,還是要砍了你!你個不識好歹的賤皮子,我打你死!」
邊說著,邊伸手在阿芬身上擰來掐去。老太太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兩眼死盯著江氏也不出聲兒,任她在那里發瘋。四喜和五福瞧著不是回事兒,忙上前雙雙攔住江氏,隔開她和阿芬兩個,五福勸道︰「二太太您消消氣兒,和這丫頭計較個什麼?她不好自有別人替您教訓她,何必您親自動手呢,您那指甲不是才養起來嗎,小心再劈斷了疼著您的手…」
江氏見老太太身邊兩個得用的大丫頭都來勸自己,覺得面上有了光彩,這才順勢住了手,嘴里兀自罵著坐回座位上去。那阿芬被江氏罵不還口打不還手,只流著淚跪在地上前進了幾步,靠近了老太太些,只哭著不敢說話。
老太太見眼前丫頭兩頰上浮起兩個手掌印來,再加上那阿芬哭得臉上淚水縱橫,著實感覺這丫頭怪可憐見兒的,想起方才听的那幾句話,知道這事出必有因,這丫頭就看剛才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老實樣,實在不是個無事作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