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雨接連下了兩天方歇,淅淅瀝瀝的忽大忽小倒是鬧人得很。屋檐上的雨水化成水珠簾滴下,空氣也是濕濕潤潤的。
如意不喜歡下雨的天氣,總覺得這樣的天氣讓覺得陰郁。可是蘇嬤嬤說這是一場春雨一場暖,漸漸的天氣應會熱起來了罷。
五更二刻時分,如意已經在暖烘烘的被窩里醒了過來,她翻了個身側躺著,隔著秋香色的繡著白玉蘭的床帳望出去,就見睡在外間值夜的玉串從榻上起身,想是听見了里屋的響動,她躡手躡腳的趿上鞋子,輕輕走進里間,一眼瞧見自家姑娘正窩在粉紅緞子被里朝自己笑著,便迎了上去將屋里紅蠟點起,剎時間這一方天地便籠罩在一片朦朦朧朧的燭光中。
玉串上前掀起紗帳,輕聲笑道︰「姑娘怎麼這會兒子就醒了,不多睡一會兒?我方才听著里面有動靜,便來看看,姑娘可要茶喝嗎?」。
如意搖搖頭。她這臥房外面靠著窗下晚上都設著個小風爐,埋了炭溫著茶水,省得半夜渴了只有涼茶。這還是她娘吩咐的,生怕她一個不小心著了涼再生了病,哪里知道她如今身體好得很呢,只她們都被她小時候的病嚇怕了,對她的每件小事兒都是萬分小心謹慎的。
如意見外面天色還沒有大亮,便掀了被子一角,笑道︰「我橫豎睡不著了,你進來咱們躺在一處說說話兒解悶兒罷。」
玉串听這話倒笑了,只因著從小她和金珠兩人便陪在如意身邊,有時晚上如意得了好吃的點心便留著幾塊給她們兩個,常常三個小女孩兒圍著一條被子吃得滿床點心渣子,為了這事兒她和金珠兩個還被蘇嬤嬤好一通教訓。沒想到事隔多年,自家姑娘又來了這麼一下。
如意瞧著玉串站在那里微笑不動,便招了招手,身子往床里縮了縮,「快進來呀,被窩里暖和。外面冷呢,小心凍著你。」
玉串輕輕笑了笑,將背後的屏風掩上,這才輕手輕腳鑽進被窩里。兩個人並排躺著,如意笑嘻嘻的道︰「玉串,你知道我想到了什麼?我想起你我還有金珠小時候就經常這樣三個人擠在一條棉被里偷吃點心,每次被蘇嬤嬤抓到都要狠狠教訓你和金珠一頓。可是咱們還是偷偷背著她往一處鑽,想起來咱們小時候還真是怪調皮的。」
玉串也笑了︰「姑娘自小便與我和金珠要好,連夫人也是知道的。夫人和老爺倒不太講究這些,只是我娘覺得尊卑有別,怕我和金珠兩個沒大沒小的得罪了你,所以背地里不知偷罵了多少次,連金珠也挨過她幾回打呢。我就更別提了,那筍子炖肉沒少吃呢。」
如意捂著被子笑了一陣,心里又安寧又溫暖,便與玉串說些在萬花谷時的采藥的趣事,尤其講到有一次采藥時被蛇咬了一口,幸虧那蛇是無毒的這才沒事,但卻在胳膊上留了兩個蛇牙印子,說著便擼起褻衣的袖子給玉串看,驚的玉串听得眼珠子都直了,問她怎麼沒跟老太太和夫人提起。
如意低聲道︰「跟她們說做什麼,白惹得她們擔心。其實我剛開始到那谷里時年紀小,整天跟著師兄們在谷里爬樹模魚采野果子,倒是逍遙得很,只是過了幾年住得久了便想起家里的好來,著實是有些不願意住在那里。也倒難為爹他特意派人在青芒山外的鎮子上守著,每月送米糧吃食進去,否則我豈不是要吃野果子度日?」
玉串听得疑惑︰「難道你師父和師兄們不會做飯?」
如意長嘆一聲,苦著臉對著玉串訴苦︰「師父的廚藝倒是還可以,只是我那兩個師兄卻不是做飯的材料,我們每月輪流做飯,我那兩把刷子不過是把飯做熟了,廚藝卻是平平,就是這樣也比我那兩位師兄好得太多,但凡是輪到他們做飯的月份,師父大多是隔三差五出去鎮上買些熟食回來打牙祭,若不是這樣我們餓死也不想吃他們兩個做的飯。」
她見玉串眼圈兒都紅了,想是可憐她在萬花谷里吃不到好東西,便拍拍她肩膀安慰她道︰「你別難過呀,我還沒跟你講咧,後來師父實在抗不住整日做飯,便花了銀子雇了一個死了丈夫被夫家趕出家門的大嬸與我住在一起,每月給她十兩銀子讓她給我們做飯洗衣,這才好些了。」
如意講得興高采烈,玉串听得聚精會神,兩人捂在暖和的大被子里只等天亮。待得外面的天色蒙蒙亮了起來,玉串便再也躺不住了,一個骨碌從床上下來,先給如意掖了掖被角,便出去外間忙活去了。
這時,院子里廚房里粗使的老婆子們早已燒好了熱水,瞧見房里的燈亮了起來,這才將熱水送到門口任由玉串接了進去,低聲問道︰「姑娘可起身了?今早不知道姑娘想吃些什麼?」
玉串朝那婆子笑了一笑,「起了,你們只管去通開火做飯罷。姑娘昨兒個說你們熬的那小米粥和栗子面兒的小窩頭味道好,就是那個罷。再送幾樣腌制的家常小菜配上一樣胭脂鵝脯,切一個咸鴨蛋就行。對了,別忘了再給姑娘拿溫水沖杯蜂蜜水來,姑娘說每天早上喝一杯能養顏呢。」
「是啦,我們這就去準備。」那老婆子這才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頂頭正迎上趕過來伺候的金珠,便站了腳笑著打招呼︰「喲,金珠姑娘也這樣早?」
金珠今日穿了身青色衣衫,外罩了件姜黃色比甲,站在晨光中女敕生生的好看,她見搭話的婆子正是廚房里一個小管事兒的,知道她親自送熱水來是想在她們和姑娘面前露個臉兒討個好兒,便也脆生生的道︰「吳媽媽也好早啊,前兒姑娘還夸說咱們院里小廚房里做的點心好吃,咸甜適口,就連小少爺也愛吃呢。吳媽媽閑時不妨多想些新巧花樣的點心,姑娘瞧著倒是挺喜歡的。」
吳媽媽听了倒象是得了聖旨一般,連聲搓著手笑道︰「姑娘喜歡就好,老婆子我也沒有別的本事,只這一手點心手藝倒是拿得出手,既姑娘愛吃,我便多想幾樣特別的。」邊說,邊樂顛顛兒的回廚房去了。
就在這說話兒的功夫,那邊僕人房里香雪和春柳兩個也趕來了,各自進了房里做事。
如意見丫頭們都在外間兒忙活著,自己是斷難再在床上賴著,她本來就不是一個愛睡懶覺的人,這時便推了被子起身,自己將里衣穿好。外面金珠早瞧著姑娘起了床,便拿了昨晚用薄荷香燻好的衣裙走了進來,拉開屏風,香雪就過來將她的床鋪整理起來。
如意自去一邊的臉盆架子上洗漱了一番,轉身便往梳妝台來讓春柳與她梳頭。玉串便笑問了一句,「姑娘不上些脂粉嗎?」。
如意搖頭道︰「不用了。好生生的也不出門兒,擦那麼些脂粉在臉上做什麼?我告訴你們,那胭脂粉兒的你們也少擦些,那東西擦多了沒好處。倒是我說的那幾種養顏方子你們多試試,比成天用香粉抹個白臉子好用得多。」
玉串便捂著嘴偷笑,金珠也打趣道︰「姑娘的俊俏模樣隨了咱們夫人,連皮子也又白又女敕水蔥兒似的,我們這臉本就生得平常,再不擦點胭脂粉兒的還敢見人嗎?」。
如意也樂了︰「好,我不管你們,只管擦去罷。將來若是擦出斑來,別找我治啊。」
春柳邊听邊笑著將首飾盒子打開,拿了象牙梳在手里,笑道︰「姑娘,今日梳個飛仙髻如何?」
如意連連搖頭︰「不要,那個太復雜,在家里就梳個簡單些的,又不出門訪友的,就梳個流雲髻好了,簡單又省事兒。釵環也不要太多,兩根釵,一對花鈿便是。」
春柳依言便給她盤起了頭發,忍不住夸贊道︰「姑娘的發質真好,梳頭都不用桂花油的,只略沾些水便能定住,我以前給夫人梳頭時覺得夫人頭發又黑又密,如今瞧著姑娘的頭發比夫人還要略厚些。」
如意听了笑道︰「你瞧著好看,我倒嫌它累贅呢,恨不得不出門兒時整日編根大辮子散著才好,我娘也嫌頭發太厚密夏天里熱起來太遭罪,就是洗起來也費事兒。我師父常說人有這三千煩惱絲是再不得自由的,非得這煩惱絲掉了個光,才輕閑呢,而且洗頭只用濕帕子抹兩下便成了,豈不省事兒?」
一句話逗得屋里人全都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