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柳見如意要起來,便去將一邊椅子上搭的衣裳拿來,服侍著她穿好里衣中衣,便去打了熱水來讓她洗漱。如意隨意披了件家常外衣,走到院子里來深深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
早晨的空氣是一天中最清洌爽淨的,那空氣中微涼的感覺讓她想起在萬花谷時,每日都是伴著鳥語花香起床入睡,如今回了自家卻沒有在谷里那樣自由方便,難怪當時師父要說待她回去那日便是回了牢籠之時。
如意淡淡的笑了,在微薄的晨曦中伸展了一會兒身體,春柳打了水回來正瞧見自家姑娘在那里伸胳膊展腿的搖擺,倒嚇了一跳。她和香雪兩個分派跟著如意之前,就被叮囑過要小心照料小姐的身體,這時見了如意穿的單薄站在院當中,便生怕她著了涼,趕忙催著她回屋。如意知她們小心,便也不爭辯,轉身回屋里親燃了一小盤夢甜香放在鏤空的青綠色琉璃盞里,一邊嗅著那淡淡的清甜味道,一邊洗了手臉擦了牙,便等著春柳給她細細梳頭。
如意坐在妝台前,正對著糊著雨過天青色的軟煙羅的窗紗,隱隱約約可以看到窗子外面院子里開得繁盛似錦的桃花,幾枝喜鵲飛在枝頭上嘰嘰喳喳亂叫,搖下許多粉色花瓣來。窗台前擺著一個白底藍紋的青花瓷大花瓶,里面插著的一枝桃花卻是一花四色,映著窗外透進來的淡淡的光線,美麗異常。
春柳靈巧的雙手在如意發間翻飛著,挽出一個簡單又漂亮的發式來,又取了妝盒里的頭飾配了幾樣,給她點綴在發間。如意瞧著面前那燦爛美麗的垂碧桃花,略側了頭去想這會是哪個人送的?
正想得入神,忽听耳邊金珠的聲音輕聲笑道︰「喲,咱們姑娘今兒起得早,莫不是昨晚想著今日要上女紅功課,愁得睡不著了罷?」
如意白了她一眼,哧聲道︰「你想得倒美,你小姐我昨晚不知睡得有多好,不信你問春柳,我昨晚都沒有起夜,一覺睡到這個時辰。」
一旁的玉串捶了金珠一下,嗔道︰「金珠丫頭最壞了,好生生的逗咱們姑娘做什麼?她要學那女紅,本就心里不太得勁兒,還架得住你打趣?」說的金珠掩口偷笑。
這里春柳給如意梳好了頭,香雪已經從廚房里端來了早飯,卻是一碗小米粥,外加四個小菜,兩盤點心另有一盤芝麻蔥油燒餅。如意洗了手坐到飯桌上,捧了粥碗,先問道︰「昨兒娘說,李嫂子的飯分的例就成,你跟廚房里說了嗎?」。
香雪笑著將幾樣小菜往如意面前挪了挪,笑道︰「姑娘放心,我已經說了。廚房里昨晚就听著信兒要添個人的伙食,又見李嫂子是教姑娘女紅的師傅,早派了個婆子昨晚兒上特特的到李嫂子屋里去問愛吃什麼?有沒有忌口的?想是不敢怠慢了姑娘院兒里的人。那李嫂子倒是個省事兒的,只說跟著我們吃一樣的就行,不用另做。」
如意听了點了點頭道︰「她倒是知禮,看來是個省事兒的。那就這樣吧,她的飯例跟金珠玉串一樣,讓廚房給留出來,另外我每餐的飯菜勻出一兩樣來給她添上便是。也算是徒弟孝敬的。」
香雪點頭應下。如意吃了飯,便讓丫頭們兩個一起輪流著去吃早飯,自己在書案前看了一會兒書,便見李氏由個丫頭帶著來見她,想是要給她上課了。
昨晚丫頭們就收拾出來正房旁邊的那間閑著的屋子,專設成一個大大的繡房。這屋子朝南采光極好,屋里面專門搬來幾個櫃子放了些繡譜與各色繡線頂針等物,屋子中間還支了兩張大大的繡架,其中一張上是李氏繡了一半兒的四季圖。如意雖對這女紅無感,但女紅師傅已請了自己也答應了老太太,就連繡房都給她準備好了,便硬著頭皮苦笑著隨著李氏去了。
李氏也深知這位包家的大小姐對女紅不甚感興趣,便也不羅里羅嗦的教授,只拿了針線和繃子給她,又教了最簡單的平針的繡法,讓她照著圖繡朵桃花出來。
如意雖不喜女紅,但人卻是非常聰明的,對于李氏說的這些一點就透,她也不打怵,拿過繡繃來戳針便繡,反正她是想開了,管它繡得好不好的,只當是練眼力練耐性便罷。如此想著,倒不覺得時間難熬,兩個時辰多點兒,便繡出一朵桃花來。
金珠和玉串兩個陪在一邊的,此時過來一瞧自家姑娘的作品,忍不住齊齊樂出聲兒來。那白細棉布上粉團團一球物事兒,也不知是個什麼東西?如意面子矮,頓時狠瞪了兩人一眼,才讓她們把笑憋回去。
李氏接過來細瞧,倒是語出中肯,道︰「姑娘第一次拿針線能繡成這樣已算不錯了,這平針是基本功,慢慢繡多了便熟練了,再學其它的針法。」
如意看看自己繡得那一團粉色不明物,暗自慚愧,道︰「勞你指點了。我繡這東西都是扔到火里燒了的料兒,千萬不能讓人瞧見,若看了饒是我臉皮厚也怪燥的。」
李氏淡淡笑了笑︰「行,您今日繡的這朵桃花我幫著收著,等過個把月您再拿出來比對比對,就能瞧出來有長進了,那時您怕是就有勁頭兒了。」說著,便徑直坐在自己繡了半副的繡架前飛針走線。
金珠便好奇上前去問,得知原來這副繡品是李氏在劉氏繡坊時接的活計,如今雖人已從劉氏繡坊出來了,可這活計自己已做了一半兒,倒不好交與別人接手,只得自己趕工繡完交差,省得讓劉氏繡坊落不是。如意听了覺得這李氏很是懂事,便允她無事時可以呆在繡房里做活計,李氏十分感激。
快到晌午時分,忽然外面二門上丫頭送來一張花帖,卻是那日賞花宴上認識的伍若男和鐘靈兩人遞來的,只說讓她盡地主之誼,領她們去食園小記一游。
如意這才想起來自己答應了二女請她們去自家的食園小記吃東西,便讓帶那送信的丫頭來問,卻得知伍若男和鐘靈兩個在商業街那里等著她。如意便讓玉串賞了那丫頭一個紅封兒,轉身回屋換了身輕便的粉紫色短打衣裳,套了一雙軟底小牛皮短靴,到後院兒馬廄里牽了馬出來,告訴金珠和玉串不必跟著,翻身上馬飛奔而去,看得眾人目瞪口呆。
及至到了商業街東邊的食街上,遠遠的就瞧見正中央自家食園小記鋪子門口的大柳樹下,栓著兩匹高頭大馬,同樣是短打衣衫的伍若男和鐘靈站在樹下正四下觀望,如意一笑,夾緊馬肚一氣跑到門前停下。
伍若男和鐘靈沒想到如意也是騎著馬,一身伶俐打扮前來,兩人同時愣了愣,又一起笑起來,伍若男瞧了瞧騎在馬上頗有些英姿的如意,笑道︰「你果然是我們一伙兒的,我上次瞧你雲鬢金釵的,只說你是個斯斯文文的,誰想到內里竟是與我們一樣是個野的,虧得你上回裝得那樣象。倒把我們唬住了。」
「誰說我是裝的?」如意邊笑邊一縱身下得馬來,那食園小記里面的伙計早就注意到門口有三個騎馬而來的美貌姑娘,早迎出來接過如意手里的馬韁繩,將馬拴在另一棵樹下。如意拂了拂衣角,仰頭笑道︰「不過那個場合里,我若是敢穿著這一身騎裝去,不說別人,玉致表姐怕是第一個就昏倒了。」
鐘靈上前來圍著如意繞了兩圈兒,點頭道︰「包姐姐這樣穿也很好看,果然美人兒胚子怎樣的打扮都漂亮得很。」
如意扯了她兩人進店,嘴里笑道︰「你不和給我灌米湯,今日咱們既來了,你們兩個只管撿喜歡的東西吃個夠才是,我等會兒跟掌櫃的要兩張我們店里的折扣牌,你們以後再來買東西一律八折,好不好?」
一番話引得兩個女孩子一陣歡呼。如意見這兩個姑娘敢說敢笑,風風火火的,倒比在那賞花會上那些拘束謹慎的模樣可愛得多了,也是挺高興。
這食園小記是包家的老字號買賣,伙計和掌櫃都是經年的老人兒,那掌櫃頭幾天送帳到包府去,也曾遠遠的見過如意一面,這時在櫃台里正撥弄算盤,偶爾抬頭一瞧卻見自家大小姐帶著兩個姑娘來了,慌得趕忙從櫃台里出來親自接待。
「喲,大小姐,您怎麼親自來了?」掌櫃的五十多歲,胖胖的看起來很面善,「您是和這兩位小姐在這街上隨便逛逛,還是順便拿點心的?您若是想吃哪種點心,只管讓小廝丫頭們來告訴我一聲兒,我自讓伙計給府里送去,省得您來回跑費事兒。」
如意笑道︰「你只猜對了一半兒,我們是來這街上逛逛不假,只是倒不是為了拿點心,倒是為了吃幾樣平日里咱們不外賣的幾樣小食。你叫人把後面帳房里擺了桌子收拾出來,我們要在那里吃飯,再把廚子叫來,我要讓他做幾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