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叫得那麼好听,項大將軍,我虞某人高攀不起。別忘了兩年前你項羽對我們虞家的羞辱。」虞子期這話一出,緊閉著門窗的書房內氣氛立刻凝重起來。
「兩年前叔父不小心惹上了官司,我們得不得東躲西藏地避開暴秦爪牙。叔父受了傷,我根本無法離開,而且我那時還是一個朝不保夕的逃犯,我自知配不上妙弋。」項羽誠懇地說道。兩年前,也就是他二十二歲、妙弋十六歲那年。那年對于項羽來說是多事之秋,叔父項梁因為嫉惡如仇,殺死了一個暴秦狗官而被全國通緝,當時他隨著叔父東躲西藏,最後輾轉到吳中,在會稽落腳,一切都還不穩定。
虞家的人不懂如何找到他們,似乎還很急,一打開信封,項羽看到的就是成親一事。虞家來催親,想起那個愛笑的女孩如今也該是亭亭玉立的十六歲少女,項羽嘆了一口氣。十五及笄,如今因為他,她已經被耽誤了一年。項羽愧疚,可也無法去娶她,以他那時的身份,他如何娶她?能給她什麼?他並不想未來的妻子跟著他東躲西藏。所以,出于總總方面的考慮,項羽最後回了一封「退婚書」,說他身為楚國項燕嫡孫,此生只以復仇復國大業為重,暴秦不除則不成家立室。但項羽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這樣一封「退婚書」竟讓虞公當場吐血而死。
其實當年項羽在虞溪村住的那兩年,虞公對他就頗為賞識,特別是在項羽理直氣壯地回項梁的那一番要學就學「萬人敵」的豪言壯語後,虞公更是直接主動與項梁提出定親之事。虞家雖然從未入世,但是虞公一直以來都是憂國憂民之士,最恨暴秦的惡行,所以,當年在暴秦舉兵伐楚時才會幾近傾家蕩產地給項燕大軍免費送上大量兵器。虞公很欣賞項羽,在項羽留在虞溪村的那兩年,他待他比自己親兒子還親厚,這還引起虞子期諸多不滿。
虞子期自小只喜歡打鐵鑄劍,對入世一點興趣也沒有,對世道誰強誰暴更是沒大多興趣。但是從小就被虞公捧在掌心的虞妙弋卻有一顆俠義心腸,每每听他講到暴秦罪惡和楚國遭欺凌時,小妙弋都會義憤填膺,所以在父親的燻陶下,小妙弋立誓非大英雄不嫁,虞公聞言大喜,立刻一頭熱地把女兒許配給項羽。
兩年前,虞公病重,他無論如何都想看見自己的女兒嫁予項羽才肯瞑目,所以,虞家這才不惜重金到處打听項羽的下落,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沒想到等來的卻是一封「退婚書」,虞公這才當場吐血而死。所以,虞子期從此怨恨起了項羽。
「當年之事,不管如何都是我的錯,項羽自知愧對虞公錯愛,有負他老人家的囑托,此次護送妙弋回家,一是向虞公致歉,二是迎娶妙弋,還望子期兄……」
「致歉?迎親?」虞子期打斷項羽,已然怒不可遏,「這就是你致歉、迎親的方式?為了誘出殷速,你毫不猶豫地以妙弋為餌,害她受傷,差點就被殷速殺害!而她呢?兩年前你的退婚書讓她多尷尬?兩年來她失去了多少笑顏?這些你在意過嗎?明明是大好的姑娘,卻被外面流言蜚語說她是別人不要的掃把星。可即使這樣又如何?那丫頭仍舊沒有對你死心,兩年後一听你在會稽起義立刻留書出走前去找你。你……」
說到最後虞子期只余深深的喟嘆,從十五及笄到二九芳華,那個傻丫頭為了項羽一拖就是三年,如今……哎,也不知他們二人再見後發生了何事,一想到妹妹對項羽那樣情真意切的關心,虞子期就滿心擔憂。妹妹的性格他再清楚不過,那種固執到偏執地步的執著真比牛還倔,她雖性子柔和不爭強好勝,但是一旦認定的事,她會不顧一切,而且往往的,她一腔熱血的付出總多于所得的回報,而她卻鮮少去計較,這點倒是與父親極像,可真讓虞子期無奈。
「子期兄,所以罪責都是我項羽一人之過,還望你原諒、成全!」項羽鄭重地欠身拱手說道,看到虞子期直接偏過頭不看他,項羽站起了身子,二話不說地提袍跪下。
見項羽跪下,虞子期趕緊轉開身子,一點也不想受他這一跪。來到窗前,看著暗淡無光的天際,虞子期長長一嘆,「項羽,你起來吧,虞某人受不起你堂堂項燕嫡孫的一跪。我雖然對你有怨,但拋開個人私怨,你項羽做得沒錯。畢竟你不是平凡人,你是大英雄項燕的嫡孫,你從小就扛起復楚除秦的大任,你是大人物,是我們虞家高攀不起你,舍妹也配不上你,我只求你一事,那就是徹徹底底地斷了她對你的念想。然後能安安心心地嫁個平凡人,相夫教子,走完這一生。小妹年少無知才會老想著嫁給一個大英雄,可跟著一個大英雄能有什麼好下場?他榮時,她也不會是他的唯一;他衰時,她隨時都有亡命的可能……」自父親過世後,虞妙弋就是他虞子期唯一的親人,也是他從小就呵護的寶貝妹妹,他由衷地不希望她下半輩子跟的人是一個一生戎馬,隨時都在刀尖上舌忝血的「大英雄」。
項羽低下了頭,緩緩地站了起來,但當轉過身子面對虞子期時,重瞳之眸耀著璀璨光芒,項羽堅定地告訴他,「我榮,她就是我一生的妻;我衰,亦不會拖累于她;即便我死,我也會讓她下半輩子安然無憂。項羽願以一生相守來迎娶妙弋。」
「你……」虞子期有些無奈,還不待他開口說些什麼,門被吱呀一聲推開,門外站的赫然是他的妹妹虞妙弋,此刻的她有些尷尬地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妙弋!你怎麼在這?」
「啊,哥。」一听虞子期叫她,虞妙弋似找到台階下,順理成章地進了書房,「我不是故意偷听你們講話的,呃,我看你們談了一下午口渴,特地送點茶水過來。」
「哦?那茶水呢?」虞子期有些無語地看著兩手空空的妹妹,這謊話也說得恁的蹩腳了吧。
虞妙弋臉頰一紅,但也盡量從容地回道,「我本是端來茶水的,但見你們房門緊閉我也不好意思打擾。這大冬天的,我在門外站了一會茶水早冷了,所以我讓鈺如重新去沏過。哎,這丫頭怎麼到現在都還沒來,我去催催她哈。」其實偷听是真,送茶水是假,所以這謊話一出,虞妙弋得趕緊去找鈺如才行。虞妙弋說著偷偷地瞄了一眼項羽,她剛剛明明藏著很好,就是因為項羽那一番承諾讓她激動了下,這才踫到了房門……
虞子期看著一臉通紅的妹子什麼都明白了,這丫頭根本不擅說謊,可就在虞妙弋說完片刻當真有人端著茶水進來。不過來人不是婢女鈺如而是她的嫂子單霜。
見身懷六甲的妻子端著茶水,虞子期連忙過去扶住她,虞妙弋也趕緊端過嫂子手中的托盤,「鈺如怎麼讓嫂子送茶水啊?這丫頭居然敢偷懶,回頭我定要訓她幾句。」虞妙弋自說自話著,眼楮還不時地朝單霜眨啊眨的。單霜一開始听得莫名其妙,爾後終于了然,「鈺如是送到書房外,恰巧我經過,就接手了。你就不必責怪她了。」單霜說罷已經被丈夫扶著坐下。
「嗯,听嫂子的~」虞妙弋說完,感激地看了嫂子一眼後,端著茶水轉身朝項羽走來。
自父親虞公過世後,嫂子更加疼愛她。特別是項羽那封退婚書之後,單霜看她的眼神關懷中多了好幾份的擔憂。想起那封退婚書,虞妙弋只是在心底嘆了口氣,以前她是在意的,所以即使與項羽成親,起初的兩年兩人的感情還是很淡,而現在,她不介意,一點也不。她想嫁他。將茶水放到項羽的桌上,虞妙弋柔和地對他一笑,項羽心里對退婚一事隱有歉疚,看著她對他展笑,更覺無地自容,目光落到她頸項的傷口,項羽歉疚地扯了下嘴角,「傷口換藥了?好點了嗎?」
「嗯。」虞妙弋模了下脖頸的紗布,毫不為意地笑笑,「已經好了很多了,項大哥不必擔心。」
這話一出,項羽還沒來得及應什麼,虞子期就氣煞地開口,「什麼叫還好?你也不知鈺如花了多少時間才處理好她的傷口,還有你親自加在她大腿上的傷……」
「哥哥。」虞妙弋嚴厲地喚住了他,「我沒事,真的!」她不想因為自己讓虞子期對項羽成見更深。
「你!哼,你心疼他?還沒嫁他,你就開始向著他了?妙弋,我虞子期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妹妹?」虞子期厲聲指責,但事實上卻是不希望妹妹對項羽太好,期想太多。
哥哥的指責讓虞妙弋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因為兩年前的退婚書,虞子期對項羽多少有些不對眼,但是以後他加入了項將軍,卻是項羽麾下的五虎將之一,出生入死從沒有半句怨言,虞妙弋只是不希望他們因她吵得這麼的一發不可收拾。「哥,你忘了爹的遺願了嗎?」虞妙弋開始對自家哥哥曉之以理。
「哼,就是你們爺女倆一頭熱,人家可是回了一封退婚書啊,虞妙弋,你懂不懂廉恥二字?」虞子期一怒之下的話讓妻子單霜都听不下去,他怎麼能在女兒家的面前說「廉恥」二字?還在這丫頭的心上人面前……
見虞妙弋唇角已經煞白,單霜挺著大肚子過去拉住丈夫,「夫君,你說得也太過了。如今項將軍誠意求親,你也不要再棒打鴛鴦了。」
虞子期攬過妻子,在妻子面前盡量壓住火氣,但是一想到項羽真正求親的原因,又是怒火攻心,「你們婦人之見!你們知道他項將軍此次為何要親自登門求親嗎?你們以為他是沖著妙弋來的?他沖著的是我們虞家的軍械!他只想以聯姻換取我們的支助。你以為他愛護妙弋嗎?如果真是,那麼他酒不會以妙弋為餌,不會將計就計地拉著妙弋跳入敵人的陷阱。」說罷,虞子期怒目看向一旁低著頭的項羽,「項羽,你當真好樣,居然就帶了那麼幾個人,如果不是我親自帶了家將過去,你是不是要妙弋給你陪葬?」
「我知道你會來。」以虞子期對虞妙弋的愛護,他必會趕來。「殷速這人很狡猾,自我們斬殺殷通起義後他就多次暗殺于我。其實我和叔父早就知道他派了個假妙弋潛伏在我們身邊,我們本想利用她來將計就計,可是後來妙弋出現了。為了能依計劃引出殷速,我故意不做任何準備,只能暗地里請子期兄你幫忙。」所以那日趁房頂的黑衣人走後,項羽才讓龍且親自跑一趟送上他給虞子期的親筆書,里面有寫了在馬家村客棧一同對敵的提議。
項羽的解釋自然不能讓虞子期接受。「暗殺你項羽的仇人沒有理由要我們虞家幫忙,更沒有理由讓妙弋涉險受傷,項羽,你請回吧,我不會把妹妹嫁給你。」虞子期直截了當的拒絕讓虞妙弋臉色煞白,自她重生後似乎一切都亂了套,以前她沒有離家出走,自然沒有因項羽受傷這一劇目,所以當項羽親自登門謝罪請親時,虞子期損了他一頓倒是也答應了,沒像這次這麼的一發不可收拾……她該怎麼辦?如果再幫項羽說好話,哥哥一定更跳腳。
「哥,你不要生氣,」虞妙弋先輕聲緩住哥哥,虞子期一向吃軟不吃硬,「長兄如父,如果你當真不願我嫁給項大哥,我听你的。」這話一出,虞子期臉色果然好看多了,但是項羽的臉色卻黯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