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海翻來覆去看著手里的菜單,好奇里面的圖到底是哪位高人繪制,竟然可以逼真到這般田地?他研究半天不得要領,抬頭正好見安瀾盯著他,急忙放下菜單低頭垂手待立,半天沒等到預期中的責備,偷偷抬頭看了一眼,又急忙低下頭來,心里開始惶惶不安起來。
他暗想︰這人器宇不凡,眉宇間帶著一股尊貴之氣,該不會是哪位王爺或重臣吧?
「先生,你的八寶飯來了。」小昭端著飯出來見張小海恭敬的站著,有些奇怪的說道︰「先生,如果你不喜歡坐這里的話,我可以另外幫你換一個更舒服的地方。」
「哦,沒事,沒事。」盡管對先生這個詞頗惶恐,張小海沒敢提出來,乖巧的坐著。他盯著眼前的八寶飯,半響,遲疑的說道︰「這個……就是你們的八寶飯?」
八寶飯不該是用紅棗、蓮子肉、龍眼肉、核桃肉、薏仁米、白扁豆、糯米……這些東西做出來的嗎?怎麼還會有紅蘿卜絲和黃瓜絲呢?難道這里做的八寶飯跟宮里的不一樣?
「是啊,先生,我們的八寶飯首屈一指,不信你嘗嘗?!」
張小海壓下心里的疑惑,拿起勺子舀了半勺,八寶飯因為放了些時日又用微波爐強行加熱,表層已經結了一層厚厚的硬殼,他還頗費了些力氣。
還沒放進嘴里,張小海就能預感到手里這勺東西的味道該是何樣的難吃,不過身為御膳房手藝最好味覺最靈敏的司膳太監,他還是本著敢于嘗試的精神小小的吃了一口。果然——
糯米堅硬難嚼,白扁豆又軟又膩,龍眼肉甜中帶澀,紅棗完全失去了它該有的香味……張小海扭曲著一張臉,就著一旁的茶水勉強咽了一口,就再也不想動勺。
雖然他只是個太監,官職不高,但收養他的張公公是御膳房總管太監,原來專門負責老皇帝的飲食,後來又伺候太後,他從小就在御膳房打雜,還沒學會做菜就已經嘗遍了各種美食,十幾年的耳染目睹,早算得上頂級美食家和半個御廚。
「可以讓我見見你們掌勺的大廚嗎?」
小昭听著這話還沒明白其意,因為擔心客人趴在廚房門口看了半天的阿冰急忙跑出來。他一臉的歉意,不顧小昭的阻攔,對著張小海就是一記標準的九十度鞠躬,說道︰「對不起,因為我們做點心的師傅家中有事沒來,所以……對不起,對不起!」
張小海被弄得不知所措,急忙擺緊,他模了模饑腸轆轆的肚子,小心的問道︰「我可以用一下你的廚房嗎?」
啊?這個……阿冰抬起頭,看了一眼遠處沒什麼表示的老板,說道︰「可以。」
阿冰說完帶著張小海走進廚房,張小海環視著這個奇怪的廚房,沒有柴火,沒有灶頭……有點為難的說道︰「你可以幫一下忙嗎?」
「當然沒問題,有什麼需要你吩咐。」
張小海看了一眼案板上放著的濕面和籃子里的花菜、香菇,還有剛才小昭沒用完的紅蘿卜。「幫我燒水,我要煮面。」
「好。」阿冰干脆的應道。
張小海利落的將花菜香菇洗淨切成絲,將面條放進開水里煮到剛熟,撈起來過冷水,加了點煎過的菜籽油讓面條根根分明,更神奇的是竟然沒有半根斷掉,只看得阿冰目瞪口呆。
接著,只見他將切好的花菜香菇放進開水里過水,又讓阿冰給他一塊燻肉,切了六片放進鍋里,片片一厘米厚,大小均勻。
「你好厲害,是大廚嗎?」阿冰佩服的五體投地。
他從小就夢想做一個厲害的廚師,听祖輩們說,他們家有一個祖先曾經做過皇帝的御廚,只可惜後輩們沒一個學到這門手藝。就是學做糕點,他也總是在中式西式上徘徊不定,二十幾歲了沒半點建樹,仍然是個連水晶蝦餃都做不好的打雜工。
「勉強算是個廚師吧,其實廚師最重要的就是刀工,這個要靠練的,什麼時候你能在豆腐上切肉絲,根根勻稱,條條分明,那就差不多了。」一說到自己擅長的廚藝和美食,張小海就會忘記一切,甚至會忘記自己奴才的身份,忘記險惡的後宮和陰暗難測的人心。
因為剛醒,對這個身體的把控還有些無力,盡管握著熟悉的廚具,技術還是不能與往常相提並論,以後一定會好的,小海如是安慰自己。他這輩子做好吃的,吃好吃的,最後也因為美食丟了性命,說起來也不枉此生。
張小海往鍋里倒少許油,接著將所有的蔬菜放進去略炒幾分鐘,又放入一大勺雞湯,放入燻肉和花菜,調了味,又倒入少許薄芡,盛盤。
「師傅做的是拌面?這樣是不是就可以吃了?」阿冰流著口水,死死盯著五顏六色好看的美食,心里暗暗著急。
「別急,這還不能吃,這樣蔬菜的味道就進不了面里,而面剛過了水,有些生硬冰冷,吃起來不夠香。還有一道工序沒做呢。」張小海說著,重新在洗淨的鍋里放了一勺油,將面條放進去,微微轉動炒鍋的把手,面在鍋里滑動,漸漸變成了淡黃色。「你這里的廚具跟我慣用的不一樣,有點不習慣。」
張小海笑笑,手上一使勁,面條全進了大盤里,卻依然根根分明,條條帶著好看的油黃色,他把剛才弄好的蔬菜倒在上面,用筷子拌了拌,將燻肉放在盤的四周,擺出一個漂亮的花朵形狀。
「這樣就可以了。」
「好漂亮,我可以吃嗎?」
對美食的贊美是對這個廚師最大的肯定,張小海笑著點頭,阿冰立刻毫不客氣的吃起來。
張小海剛才太投入沒發現自己已經成了焦點,等走出創造美食的魔境,他就感覺到兩道不可忽視的強烈目光。他轉頭望去,只見安瀾靠在門口,正緊緊的盯著他。
「一盤八寶飯,三十八,用我的廚具材料自己做,DY的就更貴了,五十八,一共九十六。付錢吧!」安瀾見張小海開始局促不安起來,手腳似乎在顫抖,惶恐的樣子與剛才做食物時候的自信截然不同。「怎麼?沒有嗎?」沒有正好,這樣就可以留下來給我白打工了。安瀾似笑非笑的打著如意算盤。
張小海暗想︰露出馬腳了嗎?是不是太監的身份被發現了?又被抓進宮怎麼辦?漸漸的整個手心都是汗水,他勉強壓抑著心底的恐懼,拿出剛才麥博文給他的支票,小聲的說道︰「你看這個可以嗎?」听那人說是什麼賠償,雖然看起來一點不像銀票,希望有點用處。
張小海趁安瀾接支票瞬間,鼓起這輩子最大的勇氣,用最快的速度跑出了皇家御膳。聞到香味想進廚房看看的小昭被他撞得一踉蹌,她奇怪的嘀咕著︰「怎麼回事?見鬼了嗎?」
見老板傻愣在廚房門口,小昭還來不及多問,就看到阿冰正狼吞虎咽的吃著什麼,立刻大聲嚷嚷著上前豪奪。「阿冰,你吃什麼?你個吃貨,怎麼不給我留點?拿來——啊啊啊,竟然快被你吃完了。」
「好吃,真好吃!別搶,別搶!」
怎麼就跑了?難道我真的太過分了?安瀾惋惜,他回頭見兩人為了盤面不顧師兄妹之情,也不管同居之誼,連他這個老板也被扔到一旁,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低頭盯著手里的支票,尤其是下面的名字——麥博文,二十萬,出手真是大方,這小子怎麼跟那只狐狸攪和在一起?既然跟麥家有關系……還是算了吧,他不想跟麥家任何人有牽連。
「好吃,真好吃。老板,請他做皇家御膳的師傅吧!反正欣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氣完回來。」小昭叼著最後一塊燻肉,心想要是以後每天都能吃到這樣的美食該有多幸福啊。
「還說呢,剛才我差點就說服他了,被你放跑了。」
阿冰舌忝著盤子里最後的湯羹,嘀咕道︰「老板你剛才哪里是說服,明明就是威逼……」
「嗯?你說什麼?」安瀾一挑眉,嚇得阿冰急忙轉移話題。
「這面叫什麼?真是好吃啊!」
「那叫什錦煨面,是以前苦人家才吃的東西。」安瀾將支票裝進懷里,改天拿去捐給災區吧。「小昭,收拾一下關門,明天去各報社登報招聘做中式點心的師傅。」
「知道了。」小昭還不死心的追著安瀾說道︰「真的很好吃,我看不用找了,就剛才那個吧!我去找做偵探的姐姐,幫你把他找出來,只要還在G城,就一定能找到。」
「行了。你是老板還是我是老板?」安瀾瞥了她一眼,嚇得小昭急忙跑開,直嚷嚷著阿冰收拾廚房。
安瀾聳聳肩,拿起沒看完的書,開著輛破吉普晃晃悠悠的回家。零零落落的水珠打在玻璃上,叮叮咚咚,雨似乎越來越大,安瀾搖上車窗,心無端的煩躁起來。他最討厭雨天,尤其是冬季的雨天,說文藝點這會讓他有種冷峻的淒然感,說簡單點這會讓他想起母親離開的那天。
那天也是下著這樣的雨,母親拉著他的手要他原諒那個男人,要他幸福的生活下去。哼,原諒?怎麼原諒?讓母親遭受危險,讓母親孤苦伶仃,讓母親疾病纏身……每一項都是死罪,那個男人不值得原諒。
安瀾將車停在一間公寓門口,他的住處在三樓,一間兩居室的老房子,是他大學畢業用自己掙的第一筆錢付的首付,本來是幫母親買的,結果她還沒住上一個月就病逝了。他踩著滿地的積水,小心翼翼的上樓。
當!好像是旁邊巷子里傳來的,接著似乎還有人呻0吟的聲音。這個區是G城的老區,住的多是上了年紀的阿媽阿婆,安瀾想該不會是哪個阿姨不小心摔倒了吧?
「喂,沒事吧?」安瀾走進巷子,看到一個黑影趴在地上,他急忙將他扶起來。「有受傷嗎?」
「沒事。」隨著微弱的聲音,一張慘白的小臉轉過來,安瀾一驚,這不是剛才那小子嗎?
「怎麼是你?」難道是跟蹤他試圖拿回支票?安瀾見他大冬天穿件單衣,還渾身濕透,連嘴唇都凍紫了,頓生憐惜,拉起他說道︰「走吧。」
「是。」張小海嚇得急忙恭恭敬敬跪著,悲哀的想還是逃不過嗎?他絕望的任由安瀾拖著,踉踉蹌蹌跟著他上樓。
他十五年沒有出宮,得了自由也找不到該去的地方,也許他的命運就該與張公公一樣,死在宮里,一生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