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因殿西廂密室里,白布鋪就的床榻上,躺著一個雙目緊閉的男子,男子面容清瘦,看起來蒼白而無力。
他的手臂微微垂著,青色的衣衫已經被解開,胸月復之處裹著白色繃帶,滲出片片鮮血。
在他的兩側是須發皆白的兩位老者。
其中一位一襲玄色長衫的正是天雲宗的掌舵者玄德真人,另一位垂著目似乎在思索的則是千葉真人。約莫過了半刻鐘,一直是打量昏迷之人的玄德終于他抬起頭問道︰「千葉,此事你怎麼看?」他語氣低沉,帶著一絲壓抑。
千葉真人走近一些,看了看,低聲道︰「白清是菁英弟子中的出類人物,此次的任務竟會受傷至于此,看來,他已經有所行動了,我們的計劃要提前了。」他眉頭深鎖,伸出手來,輕輕按了按白清的胸膛。
那幾乎已經不能稱之為肌膚,干癟的皮膚包裹著骨骼,一楞一楞的骨節突出,仿若骷髏,眼前人毫無生氣的蒼白臉龐提示著他活不多久了,或許就在下一刻,他就會死去。
而不久前,他還是一個風姿挺拔的少年郎模樣。
白清,千葉真人座下大弟子,修為已達築基大圓滿,結丹有望。可惜……此時卻仿若一個行將就木的老者。
「千葉,你怎麼想?」沉默了一會兒,玄德真人看向不語的千葉,這是他最珍愛的弟子之一,他的命運,由他決定吧。
良久,千葉一聲長嘆,精明的眼中透出一股悲意,他一邊從袖中掏出一只寶藍色瓷瓶,一邊狀似閑談地道。「說起這孩子,確實是一個好孩子啊,剛上山的時候,他只有八歲。」說著他伸手模了模白清緊緊皺起的眉。「可是卻人小鬼大,完全不似那些孩子貪玩,成日里就是修煉,修煉,果然,一眾弟子中他是最先築基的,又是最先進入菁英行列的。」
說著他低下頭,將寶藍色的瓷瓶打開,倒出三粒小丸來,那小丸青黑色,透著一股子幽香。他先是顫顫地將小丸湊近白清的嘴巴,之後又突然猶豫似地頓住,低頭看了看小瓶,狠狠心一般猛地又倒了四五粒。
一邊的玄德真人見了忙阻止道。」千葉,大還丹藥性猛烈,若是這些吃下去,白清怕是活不過今晚了」
「他便是好好養著,也不得進階了,不若吊起一股氣,問些有用的事情吧。」說完千葉將白清的嘴巴掰開,將藥丸悉數投入。
不過片刻,一聲申吟,白清睜開了眼楮。
意識蘇醒的瞬間,他立即感覺到,這里已經不是困住他的大陣,又抬頭看了看,發現了熟悉的師傅,于是欣喜道。「師傅,我終于逃出來了。」他回憶起那段黑暗時間,幾欲作嘔。
只是迎接他的並非同樣的欣喜,頭頂上方傳來千葉真人微微急促卻冷淡的聲音︰「清兒,為師派你獨闖毗羅國實在是辛苦你了,不過時間不多,你如是願意,便告知于我,想來你也知曉,如今你只是回光返照,時候不多,能為你報仇的,唯有我們。」
一席話不吝于晴天霹靂,白清運氣,發現體內丹田已經破裂,生氣正源源不斷流逝,怕是不過半刻自己就要死去,面上不由現一抹恨色。他微微抬起頭便看見了床腳邊那瓶開著的大還丹,登時明白了。
必然是他們不肯再等,卻用了虎狼之藥吊起自己一口氣來問話,卻不管死活。想到自己為了師門出生入死,好不容易逃的一條命回來,卻還是逃不過死劫。
可笑可嘆。
千葉真人見他神色不對,立刻一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闡明這一切都為了大局,不得不做出犧牲雲雲。白清的眼神中又浮現一片茫然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低聲道。「他,的確在那里。」
「毗羅國?」
白清心中雖然已經對師門絕望,不過卻依然肯定道︰「的確是。」
要他死,一起陪葬吧
看著眼前兩位長輩焦急的模樣,他忽然笑了起來,他似乎從未如此開懷地笑過,從未。發現白清好像不打算說出任何有用的消息,千葉不禁急了,他低促地道︰「你難道還有什麼未完心願,為師一定會幫你完成的,你說,你說啊。」
白清頭頸斜著,努力地開合嘴唇,聲音微不可聞,他的眼楮看著千葉真人,似乎有什麼話要說,千葉真人立刻靠近,白清嘴唇微動,囁囁說了幾句含糊不清的話,最後驀地瞪大眼楮,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對著玄德真人大聲道。
「掌門,弟子所有知道的已經都告訴了師傅,請掌門一定為我報仇」
……說完在千葉真人驚愕的眼神中倒下,他再也不會發出聲音。
他靜靜地躺著,鮮血滲透衣衫,遍身干涸,宛如僵尸。
他死了
玄德真人低頭看了一會兒死去的白清,收斂了悲傷神色,換上一副木然神態低聲道。「千葉,他說了什麼?」他的聲音低沉而肅穆,仿佛來自幽冥。
一席話讓千葉真人肝膽欲裂。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最鐘愛的徒弟竟然會在死前擺了自己一道,白清那模糊的話中他根本沒有听到任何有用的東西,而徒弟臨死那一眼,他能清楚看到滿含著深深的恨意。
他恨著自己啊,自己的行為簡直是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
「我,我……」他說不出話來,掌門雖然看似溫和,但真相如何,卻只有自己知道,而那東西又是他急需之物,這如何是好……若是說不知道,按他性格必然不會信,但是白清到底探得些什麼,他卻不知道,為今之計只有……只有……
他冥思苦想,最後竟然笑了。
「掌門。」千葉老臉堆起一個笑,仿佛剛才徒兒的死不過是死了一只螞蟻。「清兒說他已經探得那息源靈石確在毗羅國之中,但卻並不容易得到,除了那個人守著,還有一個條件才能進入那處秘密洞穴,否則憑著清兒實力,也不至于此。」
「什麼條件?」
千葉臉上露出一個詭異的表情。「掌門還記得百年前的事情麼?那個人……」
「快說」若不是親耳所听,任誰都不會相信一向淡淡如井水般平靜無波的玄德真人會有這麼一面。
「靈樞,四魂天煞……」千葉真人嘴角微微斜挑。「那個紫雲崖的丫頭,似乎很是合適呢……」
長時間的平靜後,黑暗中傳來一聲嘆息。「那麼,便如此吧。」
此時,與青木師叔不期而遇的花容突然感到一陣寒意涌起,不過她還是維持笑容。
「師叔好興致,踏月摘星麼?」她指指黑色天際。
「伸手摘星,未必可得,卻不會髒了你的手。」青木依舊笑意綿綿,隨後轉身離去。
「什麼意思?」望著他遠去背影,花容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