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崢坐著轎回到家下,從角門直進了後宅。
來在他父親廖老爺處,听下人稟說老爺子已用過晚飯,正在書房看書,便轉身又去了父親書房。
廖崢見過了父親,把下人們都轟的遠遠的,才又雙膝跪下,對父親直承自己如何迷了心竅,如何中了楊友良圈套,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細細地說了與廖老爺子听。
廖老爺听完了面沉似水,手中一本《周公本記》被他有手死死捏住,好半天一語不發。
廖崢見父親似是腦怒異常,向上磕頭道︰「父親息怒,兒子不懂軍國之事,只是听步忠信那小子說的凶險,心里覺得沒底,那步家行伍出身,是靠軍功發跡的,他偏不肯詳細說來,兒子平日只在庫房來去,外面的事只知一二,如今天下不平的很,兒心中甚是擔憂,便想著平日與楊友良也多有來往,往日庫中買賣租布,哪次兒子都沒把他拉下過,本以為只不是去探探他的口氣,不料……不料……不料那個王八糕子早已挖好了個大坑等著兒子去跳啊……。」
廖老爺听兒子這樣一說,狠狠地瞪了兒子一眼喝道︰「還不住嘴!你這畜牲,莫非你是想要人都知道你的蠢事麼?」
廖老爺這一喝,把廖崢剩下的話全都又堵回了他的嗓子眼里︰「那楊友良人送綽號‘三眼狸’,他這個坑是專等了你一個人去跳的,他這是在的我的主意哩!哼!可真是打的好謀算!」
廖崢听父親說起,心下不解問︰「步家先帝時有從龍之功,如今雖然勢不如前,步忠信也不過是小小的提轄,可是步家卻仍手握建州兵馬大權。如果楊友良拉上他們家豈非更易行事?」
「哼,就只知道死讀書,你就不知道多用用你的腦子?步家先帝時雖然榮寵有加,只是如今已大不如前,何況,他楊友良不過一介知府,他的恩師雖然位居閣老,卻因力主伐宋,早被官家以榮養之名束之高閣了,朝中已無靠山,他若是拉上步家,一點好處也撈不到。步家不但軍中勢力盤根錯節,就算他扒了這身官皮,落草為寇也是一方強寇,他們就算不是宋軍的敵手,自保不過小事一樁。依我看他將你和步家小子一起請去,打的就是用步家小子的話釣你上釣的主意,步家小子雖然自己只是個芝麻小官,可每日家里往來之人都是軍中要員,當然深知時局。楊友良將他請去,目的也不過就是要欺他不備套些消息,果然他不小心漏了口風,察覺之後卻也不肯多說了,雖然如此,那些話卻對你對楊友良都已經足夠了。如今,事已至此,你急也無用,他設下這個苦肉連環計,如果可以成事,哼哼,說不定真可保得我廖家不用受這戰亂之苦,若是情況把握的好,我廖氏一族說不定只要蟄伏個幾年,便可更勝今日,成為一方豪強,至不濟也能富甲一方。所謂富貴險中求,只是此事定要做的細致周密方好,如果走漏些少風聲也是要殺頭的。」廖老爺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廖崢,抬了抬手讓兒子站起來︰「起來坐下說話吧。」
廖崢答應一聲從地上爬起來,用手去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膝蓋,坐在了廖老爺身邊的一張太師椅上。
廖老爺開口道︰「家里交給你母親來收拾吧,今晚就解決你所有的姨娘,仔細不要留種,把你自己屋里的首尾都料理干淨,其余的事我會找你叔叔商議。時間雖然不緊,但早月兌了這險地才好,你這就快去吧。」廖崢听了,明白父親的話中之意,暗自深吸了一口氣,起身回了房。廖老爺見兒子走了,放下書也起身去了夫人房中。
廖老夫人已經茹素多年,一心禮佛念經,夫妻兩人就連吃飯,都不大在一處,忽見老爺來在自己房中,知他有事。親自迎了丈夫入房,把丫環都打發出去了,老爺七八年來不曾在夫人處過夜,這夜二人在床上做了什麼外人自然不得而知,不過廖老爺的幾個姨太太心里卻是說不出的別扭,第二天一早都跑來廖夫人房中請安,要侍候廖老爺夫婦用早飯……。
夫妻正用著早飯,只听西跨院中一陣喧嘩,接著便是女人的哭喊聲、男人呵斥聲音、扯著喉嚨叫屈聲、東西打翻在地聲、丫環小廝奔走腳步聲,種種不同,不一而足,此起彼伏。一時間剎是熱鬧好听,廖老爺眼楮咪了一咪,毫無表情,廖夫人也皺起了眉頭,仿佛厭惡極了。她放下手中的碗筷,拿起了常用的珊瑚念珠,向廖老爺行了個禮帶著人往西跨院去了。這時廖老爺也放下了碗筷,看也不看自已身邊的幾個小妾,自已走出房來吩咐人備車,獨自出門去了。
幾個女人正打的熱鬧無比,一個身材嬌小的女人頭發散了,衣衫都被撕的只有幾條,堪堪地掛在身上,一身白女敕的皮肉大半都果著,正坐在地上用條汗巾子捂著臉嚎,另一個容長臉、秋月眉、水蛇腰的女人一臉冷笑,看情形也不比地上那個好了多少,只見她一只袖子被扯掉了,露著一只胳膊在外面,無肩的褙子沒了半福前襟,兩只耳朵一只掛著個小小的瑪瑙墜子,另一個耳朵正滴著鮮紅的血,墜子卻不知哪里去了,正扯著地一那個女人的頭發撕打。還有一個女人卻趾高氣昂地坐在床里,床簾放著,讓人看不見她長的什麼模樣,她正隔著床上的帳子指著地上這兩個女人連哭連罵著,雖然她是在罵人,可一把聲音卻如乳燕般婉轉動听,那許多罵人的話好似唱山歌一般源源不絕從她嘴角里淌了出來。
屋里還有一個男人,他只穿了件晨衣,一臉恨色,坐在太師椅上看著這場面,正是廖崢。在他腳邊散落著一地的棋子、碎瓷、一個銅面盆和一攤水以及一條濕噠噠的手巾,另還有一個袖子,幾條破帛,看來正是那坐在地上哭的女人和那個耳朵流血女人身上本來的東西,二個丫環打扮的女子一個正蹲在他腳邊為他穿鞋,另一個正在收拾地上的棋子……
廖老夫人來到這屋時,進入她眼簾的正是這樣一幕。
屋里的幾人見廖老夫人進來,都嚇了一跳,連忙跪下來。
坐在床里的那個女人雖然隔著床幔,卻也模糊知道來了人,掀了床幔子一看是廖老夫人,也趕忙起身下地,赤著雙粉女敕的小腳也跪在了廖老夫人的腳下,卻見她捂著肚子,一臉死白的顏色,還一步一個血腳印子。
廖老夫人雖然已經是有備而來,可是仍然吃驚的很。
廖崢見是母親進來了,也忙起身,隨便套了件外袍,來到母親身邊伸手去攙扶︰「母親怎麼來了,都是這些賤人鬧得,把您都給驚動了。」邊說邊扶了廖老夫人饒過一地的碎瓷,讓她坐在自己剛才坐的地方。
「你們這群東西,都潑出了猴膽,沸反盈天啦,你們哪一個眼里還有我?一個一個的,又哪里還怕驚動了我?」廖老夫人臉子一拉。屋里所有的人,包括廖崢忽然就馬上都又矮了一截——爬在地上都不敢做聲。
「你們這是要造反了嗎?看看你們自己一個個地象什麼東西,到底是月兌不了構欄氣的混漲婊子行,買你們回來侍候爺們兒,到把你們慣成了女乃女乃了?把我們府當做了你們那迎新送舊,耍狠斗寶的所在了麼?我一個清清白白的兒子,被你們這群妖精都調唆成了什麼了?」
眾女人听她罵的再惡毒也沒有,連頭也不敢抬,只是都一個勁的磕頭求饒,沒人知道這個成天念佛的老太太,今天怎麼突然管起了家務事來。
床上下來的那個女人赤著腳向廖老夫人的腳邊爬了二步,一邊磕頭一邊哭訴道︰「老太太明查,良娣已經本已經有了二個月身孕,不想惹墜兒這個賤人暗中忌妒,是她下藥害了了我的孩兒,我那苦命的孩兒啊,連這世上的日頭都不曾見過就被那賤人給嗚嗚……」說到這里,她更加泣不成聲,話不成句︰「還求,嗚嗚……,還求老太太……,嗚嗚……求老太太主持公道,要這個賤人與我的苦命孩兒償命啊!」
那個不見了一只耳綴的小妾听了這話,連忙也向前爬了半步,跟在那個良娣身後磕頭,邊磕邊道︰「冤啊,這可是天大的冤,老太太,那碗雞湯雖是墜兒端給三姐姐的,可是這炖湯的人可是芳晴這個賤人啊!奴婢可是半點也不知那雞湯里竟被那賤人放了藥的啊!」說著又去扯住那個身材嬌小的女人狠命的打起來。
老太太見了低喝道︰「夠了,我還沒死呢。我面前你們就敢這樣輕狂?墜兒,你還是我身邊出來的,我把你給了你家老爺,是看你心思沉靜,不想你也是個不中用的?」
那個叫芳晴的听了這話,不知要如何解釋,看老太太似乎信了墜兒的話,差點暈過去。她生來膽小,嚇得一身直哆嗦,一個勁的磕頭,只磕得幾下子,那頭都磕出血來,卻死也不敢說出,那雞湯是老爺叫她拿去討好三姨娘的,只不過半路被墜兒見到了,二句話便笑臉盈盈的接過手去,討好三姨娘去了。
她雖然膽小,但心里知道如果她把這話說出來,根本不會有人相信是老爺要害三姨娘。
她是歌妓出身,從小在戲文里浸大的,怎麼不知道這世上多的是親人相殘的戲碼,雖然心里害怕,但她以為這不過是老爺要借自己的手除了那人月復中的一塊肉罷了,只要自己咬住牙不說,說不定老爺還能保住自己。芳晴打定了主意,反到不再那麼害怕,只是嘴里還不住的喊著冤。
第二日,建州城里的街頭巷尾,人們都在津津樂道地議論一件事,通判大人家的一個小妾行止不端,被老夫人曉得了,老夫人震怒,連著發作了幾房姨娘,居然一個不留,全都賣了個干淨。
有好事者忙上前探問究竟,有說是偷漢私奔被撞破的,有說是下藥謀害主母恰被識穿的,一時之間說什麼的都有,不用半天竟然傳得滿城沸沸揚揚,很多人听了都幸災樂禍。
廖崢來到衙門里時,發覺平時對他諂媚無比的下屬同僚們見到他時,都只是遠遠地一揖手,沒人敢靠上來和自己說話,更有的待自己轉過身時,身後便有嗡嗡的言論聲,自己回頭望時,卻看見人們有的正慌忙宿回指著自己的手指,有的趕緊閉上正交頭接耳的嘴來。
廖征看了這些假裝一本正經的模樣的下屬們,明知緣故,卻假裝沒有看到。他坐到自己的案上,眾人也沒有按平時的禮數來拜見他。他也不在意,直接喊人名做查帳查庫的工作。最後,他要親自帶二個人去查錢庫。
那兩個都是平時出了名古板清高又極驕傲的下屬,兩人一听廖崢要帶自己去查庫,一個稍微猶豫了一下,另一個馬上就道︰「通判大人,本月(本屬)的稅帛,租布通共才繳了一半不到,上個月的也還差著二成,今日正要帶人去催。」廖崢听了點頭,另一個見同僚月兌了身,自己落了人後,忙道︰「大人,下官這里有幾筆鹽稅未克,這幾家都離的遠些,還是早些去的好。」
廖崢听了,也毫不在意的點了點頭道︰「那本官不是得一個人查庫麼?這豈不有違成制?各位大人,你們看如何是好啊……」那些大人們听了,都默不出聲,假裝沒听見。
廖崢心中冷笑,這時一人上前說話︰「還是下官與大人一起巡庫吧,」大家抬眼看這人,是一個名叫廖海里的司庫小吏,正是廖崢的堂弟,眾人都道他因是廖家的親戚,幫廖崢解圍的,也樂得有人上前,無人出聲反對。
廖崢看見正是他堂弟,就知道父親與叔叔已經商量地妥當。廖崢點了點頭道︰「有勞廖大人,各位大人都開始辦差吧。」便自與廖海里取了帳簿去查稅庫了。
與此同時,廖家的老夫人和廖崢娘子正在家中招齊家人訓話,說要帶著幾個孩子和去吳越做官的小兒子那里走親戚去。家中下人齊齊動員起來收拾要帶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