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十四節路遇舊鄰
眾人見肖靜書來的突然,走的糊涂,都有些不明所以,莫明其妙模不著頭腦,然後仿佛明白了什麼,眼光齊刷刷的都瞪著春嬌,春嬌被眾人看的毛都豎了起來,趕緊招呼眾人吃飯︰「飯菜都上了桌,大伙都快些吃吧,我去門外看看青松哥怎麼還沒回來!」說罷一個轉身就跑出了屋子,又跑到院門口去了。
出得院門,春嬌深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充滿胸腔,讓春嬌焦躁的情緒稍稍的安定了下來,好回身望了望院門,感覺自己有些失態,卻又不想這麼快就走回去。
雪雖然已經住了,可人都說雪化之時比下雪時還要冷,果然不假,堆積了多日的積雪,在太陽的能量下已經開始融化,地上到處都是融化後又被凍住的雪水,而人家的屋檐下和院牆邊掛滿了大大小小的冰稜子。
巷子里的人家也有許多正在做飯,各家各戶傳出不同的聲音,說話聲,干活聲,老人咳嗽聲,小孩子們的爭鬧聲,炊煙的氣息彌散著,躲藏在冰冷的夜色里,時濃時淡。
巷子中,本來厚厚的積雪,也被來往的人們,踩得凌亂不堪,春嬌縮了縮脖子,順著些被人們踩的結實的腳印子,朝著巷子口上走去。
春嬌走出了巷子口,雖然已經過了掌燈時分,但大街上仍然人來人往,還有幾天就要過年了,雖然有許多人早早就歇了生意或者收了活計,但也有更多的人仍然四處奔波。春嬌舉目四望,早已滿街燈火,于是不管方向,朝著燈光最亮最密的一處而去。
耳邊傳來街上各種不同的叫買叫賣之聲,「湯餅、饅首、肉包子嘍,熱騰騰剛出爐,快來買啊!」
「正宗陳年紹興老黃——十個大子一碗,喝了混身直發燙,賽過財主家的大皮襖!」
「大個湯圓,又甜又糯的糖芝麻餡……姑娘來吃一碗湯圓吧!熱呼呼的,五文錢一碗。」一位凍得滿臉通紅,目光殷切的婦人拉住了春嬌,她叫賣的聲音卻清亮脆甜。
春嬌並不覺得自己十分餓,然而月復中卻忽然發出咕嚕……的一陣聲響,她往身上一模,發現自己帶了一塊碎銀子,看看那婦人,見她兩只手髒兮兮的,便倒了胃口,于是笑著拍了拍自己干癟腰包,搖了搖頭,示意自己無錢,便繼續朝前走去。身後的婦人似有些失望,不過立即又響起更響亮脆甜的叫賣聲。
「走開走開走開,」春嬌又走了一段,忽然听到一個不耐煩的聲音︰「你這婦人,怎麼天天都來?真是讓人生厭,快快走開,莫要在這里擋了我的生意!」
「大哥,求求你了,我餓的不行了,求你再給我一個炊餅吧!最後一次,最後一次!求你了!」春嬌耳邊傳來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不由得朝著說話的人看去。
只見一個頭發凌亂的婦人,正朝一個賣炊餅的男人哀求著,她藏在一身髒的幾乎辨不出本來顏色的破襖下的小月復,微微的隆起,顯然已經有了幾個月的身孕,她苦苦的哀求著那男人,希望從他那里能討得一個炊餅,春嬌看著她十分眼熟,覺得自己在何處見過這婦人,只是一時想不起來。
男人被煩的不行,開始有此著惱,道︰「你這婦人,好生無理,自從五日前便來此乞食,我初時見你可憐,把了你,你倒好,見我好心,便每日都來,真是豈有此理啊!你還是快些走開,不然等我惱了,可要拿我的扁擔敲你!」
那婦人見炊餅擔的老板似乎真的惱了,嚇得縮了縮脖子,收回了拉著他袖子的手。可她雖然停了下來,但還仍然不想離去的樣子,猶豫之間,那男子已經操起了扁擔,朝著婦人虛揮了二下,想要趕她離開。
那婦人忽然看見站在一旁的春嬌,嚇了一跳,急忙低頭,下意識的想要躲開,腳下卻忙亂起來,肚子正撞在那賣炊餅的男人的扁擔頭上,春嬌眼見那扁擔正抽在了婦人的小月復上,嚇得張大了嘴,耳邊卻同時傳來兩聲驚叫,一聲便是那婦人,她被這一扁擔抽倒在地,一聲便是那賣炊餅的男子發出來的,他本來只是想嚇唬這婦人,怎麼知道她會胡亂往扁擔上撞,一下沒注意竟然命中了那要命的肚子,嚇得他大叫一聲,額頭上的汗立刻飆了出來。
周圍也有許多人看見了這一幕,人牆在頃刻之間便圍了上來,婦人在地上抽搐著,一臉痛苦的神色,男人嚇得面無人色,想要躲藏卻被人牆圍堵,慌得手腳也不知該放在哪里才好。
春嬌猛然想起來,這婦人正是住在自己家院子斜對門,那個胡秀才家的小妾,那胡秀才原來是鹽幫的一個師爺,也讓官府捉了去砍了頭,那胡家娘子還產用一碗油面將自己新買的一口菜刀給換了去,後來自己便不再和她往來,而這婦人正是胡秀才的小妾,她還曾經因為不堪打罵,躲到了自己家的院子里來,後來被青松趕了出去。
因為鹽幫的許多在常州的骨干都被捉了,胡秀才更是沒跑了,可是這些人的家里人應該沒有被連累,為什麼胡秀才的小妾會沿街乞討?春嬌正在疑惑,卻听到人群中有人喊道︰「不得了了,這婦人出血了,想是胎叫這賣炊餅的打沒了……」
「完了完了!鬧出人命了,這可怎麼得了啊!!」
「喲,炊餅張這下可要倒霉了!」
……
圍觀的人群議論紛紛,春嬌向那婦人望去,果然見她眉頭緊鎖,兩手正捂著小月復,嘴唇發紫的打著哆嗦,身下骯髒的雪地已經染上了斑駁的紅色。
有幾個好事的鄉人上在一旁起哄,將想要逃走的炊餅張扭住,嚷嚷著要送他到官府治罪,卻並沒有人上前去理坐在地上,狼狽不堪的婦人。
那婦人表情顯得十分辛苦,想要爬起來,掙扎了幾下都沒能夠,眼見與炊餅張拉扯的幾個人差點就要踩到婦人,她拼命護著自己的肚子,用力的向人群的邊沿挪了幾下,稍稍與那些人拉開了一些距離,又抬頭向周圍的人們望去,似乎是想尋求援手,可是人們都只是關心著那幾個和炊餅張扭打著的戰群,還有人大聲的喝著彩助威,仿佛這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比試,炊餅張極力的抵抗著,卻雙拳難抵四手,終于被這些人按到了地上,被幾人圍著拳打腳踢,還是沒有一人去對婦人的情況加以過問。
婦人無助的看向人群,露出掩在凌亂的頭發下的嬌好的面盤,听見人們群里發出的各種遣責、漫罵、冷笑、興災樂禍的議論,想在發出這些聲音的人中找到一個能對自己稍加關心的眼光,然而她並沒能夠如願,因為人們的注意力更多的都在關注著炊餅張的下場。
春嬌眼看著婦人越來越虛弱,心中不忍,急走兩步來到她身邊,用力將她扶住,婦人見有人來幫自己,終于松了一口氣,看向來人,卻原來正是自己方才想要躲避的人。
她此時沒有辦法,只得借著春嬌的力,勉強的站起身來,人們見了紛紛指指點點,又是一陣議論,春嬌此時卻顧不上許多,她想將婦人扶到醫館中去,然而人卻是越聚越多。
春嬌見婦人越來越虛弱,害怕這樣下去,這婦人就要性命不保,不由得憤怒起來,她大聲朝圍觀的人群喊道︰「大家讓一讓,讓一讓,讓這婦人快些去醫館就醫吧!」
人群中幾個二流子听了,發出哈哈的笑聲,道︰「小娘子,叫聲好哥哥,叫了就給你讓!」人們听了哄的發出一陣大笑。
卻有一個男子的聲音,大聲怒道︰「你們這些人好沒道理,這婦人這般模樣了,你們不施以援手也就罷了,怎麼別人幫忙也要橫加阻撓,太也可惡,哪有一點人性?簡直畜牲也不如。」
幾個二流子听了,大怒道︰「哪個王八糕子,敢消罵你家爺爺,有種的站出來!」
人群猛的被人用力分開來,走出一個黑鐵塔似的大漢,只見這人又高又壯,雖然早已經是寒冬,卻只著一身單薄的麻衣麻褲,魁梧的身材撐得麻衣緊繃繃的,二個手臂的肌肉根本不用使力也墳起如丘,兩個大如酒壇拳頭攥著,可能是由于手臂的肌肉過于發達,他的胳膊無法象常人那樣垂直的放下,只能半曲著懸在身體兩側,仿佛後世里的健美先生。大如小船的腳撐在一雙結實的草鞋里,一般人都只能到他的下巴,眉須如炭描般,下巴唇邊還留著濃密的鬅,最惹人注目的是他的臉上從鼻梁到左耳側有三條可怖的疤痕,似是被什麼野獸的利爪抓傷的,這為他本來威武的面龐增添了三分殺氣。
這漢子走到春嬌身邊,並不說話,看向人群,每個人都覺得,這人似在盯著自己,而他的目光就象是利刃一般。各種聲音立時安靜了下來。漢子再一瞪眼,人們不自覺的都朝後退了幾步,那幾個二流子更是沒人敢再出聲。
春嬌仔細的看了這大漢幾眼,見他雖然樣貌有些凶惡,然而卻一身正氣,她扶著婦人走到大漢跟前,因為春嬌的身高只勉強及這大漢的腋下,她不得不仰著頭對這大漢說話,春嬌道︰「多謝大叔,這婦人是我的一位鄰居,不知為何流落街頭,大叔可否幫我將她一起扶到醫館去就醫?」
那漢子低頭看向春嬌,並不回答,只是伸出大手,一彎腰將婦人抱了起來,邁開大腳,大步前行,春嬌見了忙跟在他身後,大漢所到處,人群自動讓出一條路來,很快二人便一行一後的離開了。
「這婦人身子本就虛的很,這天氣又冷,穿得又單薄,只怕也餓了不是一天兩天了,血氣兩虧,就算是早些送來,也只怕是回春無術,老夫是救不得了!」一個花白胡須的老大夫,搖著嘆氣的說道。
春嬌知道這個時代的醫療衛生條件實在是有限的很,現代社會小產雖然不算是什麼要命的事,但古人如果小產,就算是身體很好的婦人,只怕也要損耗大半條命去,而這婦人本來在胡家就倍受折磨,如今流落街頭,沿街乞討受人嘲笑,天氣又冷,只怕是身子早就耗損了,如今再這樣一折騰,的確生機渺茫。
「大夫,難道一點法子都沒有麼?您再想想,再想想吧!」春嬌心中實在不忍心,當初她們因為不曾落戶,不敢隨意和人打交道,只能硬著心腸將這婦人趕了出去,現在想起來,覺得十分過意不去。
大夫搖頭道︰「實在要救,也不是沒有辦法,只是……」
「只是什麼?是錢麼?還是要什麼特殊的藥?」春嬌听大夫語焉不詳,有些著急。
「嗯……」大夫點了點頭道︰「的確如此,這婦人身體極虛,如風中殘燭,只是這血虧須補,然氣虛卻不受補,因此若是想要醫治只能從緩,然而她已是強努之末,就怕撐不過去!因此須用人參吊命,再緩緩醫治,而且要臥床靜養,只是人參之物十分貴重,這婦人窮困的連飯也吃不飽,哪里有錢買這東西!又哪里有人在她臥床之時待疾,因此我才說她治不得了。」
春嬌有些為難起來,她看這婦人沿街乞討,只怕多半是被大婦掃地出門了,要那胡家娘子拿錢出來買人參,只怕是沒可能的,更不要說讓她照顧這婦人了。她模了模袖中的那塊碎銀,心里猶豫了片刻,想了想還是拿了出來,遞到這大夫跟前道︰「大夫,勞煩您費心,無論如何也要保住她的命!我家中還有些錢,等我取來,待她情況穩定下來,我再找地方安置她!」
大夫听了,有些驚訝,問道︰「小娘子不是說這婦人是你在路上遇見的麼?怎麼還要出錢替她醫治?你家里人同意麼?」
春嬌看了一眼昏睡不醒的婦人道︰「我的確是在路上遇到的,只是我和這婦人以前是鄰居,不忍見她如此!」
大夫听了,點了點頭了然般的道︰「原來小娘子如此善心,那我自然也當傾我所學,全力施為!」
春嬌道︰「有勞大夫了。」又朝站在身後大漢行了個禮,道︰「也多謝大叔相助!」那漢子也不客氣,笑著大方的受了禮,微微點了點頭,也在懷里模了模,掏出一小錠銀子來,遞給大夫,道︰「既然遇上這事,我也不能不盡一盡我的心,只是我只有這些了!」
春嬌一見連忙道︰「這怎麼好,大叔已經幫了不小的忙,怎麼好叫大叔出錢!」
大漢咧開大嘴哈哈一笑,聲如洪鐘,道︰「難道只準小娘子做善事,我便做不得了?難道是瞧我這窮漢不起麼?」
這話听的春嬌臉上直抽抽,心里話道︰「我瞧你可不窮,一出手就五兩銀子呢!」嘴里卻客氣十分道︰「大叔這是哪里話,不是大叔出手相助,只怕我和我鄰居現在還在那人堆里作難呢!大叔千萬不要誤會,我只是見大叔並不象富余的人,所以不想讓大叔為難!」
大漢一搓下巴上的胡子,又是一聲大笑,伸出巨掌在春嬌頭上輕輕一撫道︰「你這小娘子十分好心,真是難得,你放心,大叔雖然窮,可是也不缺錢!」春嬌听得兩眼圓睜,望著大漢,不明白一個窮人為什麼會說出不缺錢的話來。
見到春嬌驚愕不解的樣子,大漢臉一沉,道︰「怎麼,小女圭女圭不信大叔的話麼?」
春嬌搖頭道︰「不是不信,是不明白,大叔說自己窮,當然是沒錢,可卻又說自己不缺錢,這話不是自相矛盾麼?」
大漢一听,得意非凡,一抬胳膊,伸出一只粗壯的手臂在春嬌面前晃了晃道︰「這你一個女女圭女圭就不明白了吧!大叔窮,是因為大叔眼下沒錢,可是大叔要有錢的話立馬就能賺上,多少人想送錢給大叔使,大叔還不耐煩要呢!」說著他見春嬌滿臉不停的抽著,以為春嬌哪里不舒服,忙道︰「小女圭女圭這是怎麼了?這臉上不停的抽,莫不是驚了風麼?」
春嬌身上抖了一抖,忙強扯出個笑臉道︰「不是不是,我只是有些冷,大夫,麻煩你幫我這鄰居再加床被子,這天氣可真是冷啊!呃……大叔,這天色可實在不早了,我該回去了!不然家里人該擔心了!」
「要不然,大叔我送送你吧!」大漢道。
春嬌連忙搖手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大叔你也早些回去吧,不然家里人該擔心了!」又對大夫道︰「我該走了,不然我家里人也該擔心了,我這鄰居就有勞大夫照顧了,明日我再來看她!」說完逃也似的跑出了醫館。
大漢模模後腦勺面露不解,向著大夫道︰「莫非是我這模樣凶惡,嚇著了這個小女娃了?」
大夫看著大漢臉上猙獰的疤痕,心里也冒起一陣寒意,連忙搖手搖頭道︰「哪里哪里,壯士十分威武雄壯,叫人一見便心生敬意!」
大漢听了明白這大夫話里的意思,卻也不好說他什麼,只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不悅道︰「你少要拍俺的馬屁,哼,小女圭女圭走了,俺也要走了!」說著一揮大手,也出了醫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