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蓮一拐一拐地走到傷者跟前,皺著眉蹲子,幾顆豆大的汗珠從兩頰滑落,卻被少女毫不在意地拭去。細細地看了看幾人的傷勢,那眉頭皺得更緊了,隱隱的,還有一種極度的憤怒被壓抑著。
看到她極為生疏地替那些人看傷,還時不時地蹙眉想上半天,趙毓暄不禁冷笑地搖了搖頭︰「明明不會看傷,還在那里裝模作樣的,善良好心的你,就不怕治死人嗎?」。
這個男人怎麼這麼惡心?阿蓮心里一陣氣結,自己都把黃精給他了,怎麼還沒完沒了的?如果不是他把人傷成這樣,自己需要在這里絞盡腦汁地搜羅記憶中的方子治人嗎?
可是,那個令人厭惡的聲音還在不住地繼續著︰「你那半吊子都稱不上的醫術,就別拿出來丟人現眼了,本來躺上十天半個月就能好的,被你這麼一治,說不定,這輩子都沒辦法揮拳頭逞能了……」
阿蓮實在是忍無可忍地扭過頭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這人還有完沒完了,趕緊拿著黃精滾吧,別在這里妨礙我!」
只是,看到少女這般薄怒的樣子,紫袍男子卻是十分地開懷,笑謔道︰「為醫者,治病救人應該心平氣和,瞧你這樣兒,能診斷得對嗎?」。
對于這個毒舌男,少女決定不再去理會,當下轉過身,模了模那些腫脹得老高的傷口,檢查著是否傷了筋骨,心里則是琢磨著,那些藥材能夠消腫散瘀。
「你們先等我會兒。」話音未落,人便已經往那千藥坊的攤位跑去,「有新鮮的劉寄奴嗎?」。
那領事也被先前那一幕接著一幕的變故驚了好一會兒,對于這對強買黃精的主僕也無半分好感,听到她的詢問,連忙從藥材里拿出一把遞給她︰「快拿去吧。」
說著,又轉身跟後面的學徒說道,「你們幾個,也過去幫幫忙,把這藥搗碎了敷到傷口上去。」
阿蓮感激地朝他笑了笑︰「謝謝老板。」說著,便習慣性地去掏錢。
只是,模了模那扁扁的錢袋子,阿蓮的臉色變得尷尬了起來,這才想起來,剛才為了那株黃精,自己已經花完了身上所有的錢,這劉寄奴雖然價錢不貴,但自己這會兒,可是連一個銅板都拿不出來。
似乎是感覺到了少女的窘迫,那領事笑著擺了擺手︰「快去給人上藥吧,這藥,算是我送給你的。」
阿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明燦的笑容便如撥開層層陰霾的陽光,暖人心肺︰「老板,謝謝你哦!」
不知為什麼,看到那少女粲然的笑臉,趙毓暄的心覺得有些發堵,悶悶地,生出了幾分煩躁。
還來不及去細想自己的情緒變化,手已經先于思維有了動作。看著手里握著的瓷白玉瓶,他有些自失地笑了笑︰自己怎麼把這療傷聖藥九分散給拿了出來?
罷了罷了,就當自己做一件好事吧。
趙毓暄的反應除了身後那如同影子一般的黑衣侍從,倒也是無人注意。所以,在那九分散劃過一道柔和的弧度,射入少女手里端著的小搗藥臼里時,把少女給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
奇怪地盯著手里突然多出來的瓷白玉瓶,在碧色的藥汁里顯得分外晶瑩,阿蓮有些愣愣地抬起頭來,靈動的眸子滴溜溜轉著,四下搜索著玉瓶的來源。
當目光帶著幾分猶疑與不信,移到了紫袍男身上時,她眨了眨眼楮,清透如水的嗓音里夾雜著幾分不確定︰「是你的?」
趙毓暄的神情略微有些不太自然,便是他自己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這麼沖動地把九分散給拋了出來。只不過,看著少女明顯不相信的表情,紫袍男心里的躁意又涌了上來,聲音也變得冷淡了起來︰「怎麼,這天底下,只有你一個好人了嗎?」。
如果你是好人,怎麼會搶我的黃精?
阿蓮撇了撇嘴,偷偷地誹謗了一句,低頭把小瓶打開,小心地嗅了嗅,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著,在細細地分辨瓶子里的東西。
看到少女這般防賊似的小心,趙毓暄不由冷笑地嘲諷道︰「趕緊給人抹上吧,憑你那三腳貓的醫術,怎麼可能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對于他的毒舌,阿蓮很自覺地把它忽視了過去,全然不去听他磨嘰,所有的注意力還凝集在瓶子里的藥沫上。
想了想,便輕輕地倒了一些在手心︰麻黃,乳香,沒藥,馬錢子……
看著那細膩的粉末,眼神里多了幾分詫異,又抬頭看向紫袍男︰「療傷的?」
對于少女一而再再而三的懷疑和不信任,趙毓暄的語氣也不耐了起來︰「不然你以為呢?」這可是九分散,你這個山村里跑出來的小丫頭,能認識?
這一句,阿蓮自然又是把它忽略了過去,小跑著將藥粉給臨近的一個男子抹上,不一會兒,便看到男子的痛色緩解了不少,這才全然放了心,迅速地朝第二個跑去。
剛跑了幾步,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沒跟送藥的道謝,只是,想起先前那人的惡劣行徑,心里便多了幾分氣,可轉念又想,如果自己也這麼做了,不就和那人一個德性了嗎?
咬咬牙回過頭,勉強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應景的笑臉來,語氣生硬地道︰「謝謝你的藥。」
看到少女不甘不願的笑臉,趙毓暄冷冷地掃了她一眼,也不答話,腳步輕移,眨眼間就到了丈外。
那黑衣侍從略微頓了頓,深深地看了眼嬌小的布衣少女,突然移步到藥坊領事身邊,低聲吩咐了幾句,便轉身去追隨紫袍男子的腳步。
「沒素質,沒風度……」看到紫袍男子頭也不回地走掉,少女憤憤地嘀咕了兩句,便扭頭將注意放在了救治傷員上。
將那不知名的藥粉盡數涂抹在幾個受傷的大漢身上,看著大家的傷明顯有了好轉,少女站起身來,擦了擦額角細細密密的汗珠,笑容中多了幾分釋然。
看到少女忙完了事情,那藥坊領事便快步走了上去,笑問道︰「忙完了?」
「恩。」阿蓮點點頭,眉眼一彎,清朗溫暖如陽光的笑臉讓那領事竟有一瞬的失神,「剛才,謝謝老板的劉寄奴哦。」
從暖日里回過神來,藥坊領事笑著搖了搖頭,開口道︰「過些天,我們采藥隊還會進一趟雲嵐山,到時候如果有了多花黃精,我便差人給你送去。」
「呃……」阿蓮愣了愣,連忙擺著手推諉道,「老板不用了,不用這麼麻煩了,真的。」
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低聲地又補充了一句,「再說,我也沒有錢付藥費的。」
說到這個,阿蓮的心里也有些黯然,好不容易用全部的積蓄買到了一株,卻沒想到,就這麼烏龍地沒有了。這麼一想,少女恨恨地朝著那人離開的方向瞪了兩眼。
「哦,這個你倒不用擔心,剛才那黑衣服的公子已經把錢付好了,過幾天你便到藥坊來看看吧,看你剛才那樣子,黃精對你肯定也有大用處的。」領事的頗為理解地笑了笑,便轉身回了攤子,領著下面的學徒幫工收拾東西準備回去。
阿蓮有些呆呆地站在原地,神色變得復雜了起來。那株黃精,對自己而言,當然是大有用處,不然,自己又怎麼會冒著得罪一個不知底細的富貴權勢的危險,又是動粗又是用計的,非要把東西搶回來呢?
只不過,鬧了這麼一出,也不知以後會不會有什麼麻煩?
她搖了搖頭,長長地嘆了口氣,拎著包好的歸身和川貝,便抬步往天水台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