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微微泛著些許魚肚白,啟明星還垂著空中閃爍著光芒,像是在默默地指引著人們前行的方向。
矮矮的黃土房子里,隱隱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明顯地壓抑著動作,生怕驚醒什麼似的。在那沉沉的黑暗里,依稀可見一個縴瘦的身子,躡手躡腳地,推開了破落的木門,半貓著身子往屋外走去。
當少女的腳步隱沒在這片靜謐之中後,屋內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那個沙沙的聲音,虛弱而低啞,像是一根草鞭甩在身上,壓抑著幾分痛楚。
阿蓮走出屋子,掩好院子的木柵欄,看著微微發亮的天空,那張稚女敕的臉龐上,露出了與她年齡全然不符的深沉表情,有些蒼涼,有些落寞。
阿娘的身子,似乎越來越不好了。雖然阿蓮從未治過病醫過人,但阿娘的病,只要是個明眼人,都看得分明。那深深陷進去的眼眶,還有萎黃無光的臉,瘦骨嶙峋的身子,無不昭示著,她那病入沉痾的狀態。
只是,自己又能如何呢?
家中無銀,自己又沒有醫治的能力,除了小心地照顧著,做些她喜歡的飯菜,不讓她為自己擔心,還能怎樣?
阿蓮不由苦笑了一聲,便踩著微亮的泥路,往山外的小鎮走去。
清晨的小鎮還在沉睡之中,只有那潺潺的河流仍是不停歇地奔跑著。那靜靜的寬敞的青石板上,由遠及近,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雖然很輕,但在這空空的街道里,卻顯得格外分明。
阿蓮打工的藥坊緊挨著街面,挑著一面方方的藍布旗子,上面用白色的顏料印染著「保安堂」的字眼,干干淨淨,簡簡單單。
輕車熟路地掀下一塊不算很厚的門板,阿蓮踮著腳,抱著將門板擱在一旁,一塊一塊地,都壘到一旁。此時,屋子才露出了一個不算很大的小廳子,廳子深處有一個高高的櫃台,櫃台後,便是密密麻麻的木格子,格子外貼著小小的標簽,寫著櫃子里擺放的藥材名字。
藥櫃的左側,有一道竹簾,黃黃的顏色,雖然發著亮光,但不知怎的,看上去卻有幾分滄桑的感覺。
似是听到了簾外的動靜,簾內傳來一個尋常的蒼老聲音︰「是阿蓮麼?」
「恩,許大夫,是我。」阿蓮應了一聲,便尋了一塊毛巾,開始擦起藥櫃台子,和屋內的幾張桌椅。擦完以後,又從門背後取出一把笤帚,唰唰地掃起地來。
等到阿蓮把屋子清掃得差不多的時候,竹簾晃了晃,走出一個花白胡子的老人︰
一身洗得發白的玄色長袍,順滑筆直,便是一絲褶皺都不易看到;
那瓖著幾根銀絲的頭發纏成了一個髻,用一方灰色的素布裹著,垂著兩條灰色的長帶子,在腦後晃來晃去的;
兩鬢的碎發,熨帖地順到了耳後,便是眼角的魚紋,也一道一道的,排著隊伍整齊地朝兩邊蔓延開去。
這便是藥坊的主人,穿戴得一絲不苟的許大夫,性子也跟他的外表一般,帶著幾分迂腐刻板氣兒,給人一種酸腐書生的感覺。
只是,阿蓮的反應卻跟別人有些不太一樣。
記得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裝扮時,阿蓮便想起了小時候看《新白娘子傳奇》時,許仙的裝扮來,也是灰色的衣衫,也是保安堂,也是許大夫,惟一不同的,便是眼前這個許大夫的年紀,似乎偏大了一些,而且身邊也沒有白娘子這樣的女人。
既然沒有白娘子,那眼前的許大夫,醫術平平,便也很可以理解了;而這保安堂,也就成了小小的雲洛城里,一處尋常的小診堂,小藥坊了。
「阿蓮,今天好像來得早了一些吧。」許大夫看了眼櫃台上擱著的沙漏,「都打掃好了?」
「今兒醒得早了點,便過來了。」阿蓮彎著秀氣的眉,露出青蓮般的笑容,「剛才走過羊兒街時,還看到挑著豆漿子貨擔的王老爹,他還硬塞給我一碗豆漿子喝呢。」
「他們家的豆漿子味兒倒還真是不錯。」許大夫點點頭,「本來還想著要多買一碗給你當早點呢,可你已經吃過了,還是改天吧。」
說著,許大夫嘆了口氣,好像十分惋惜,不能請阿蓮喝漿子一樣,「昨兒新進了些藥,擱在後院,你待會兒替我晾曬一下,順便挑揀挑揀,將類分好。」
話音未落,身子已經又回了竹簾里面。
「知道啦。」阿蓮應了一聲,忍不住揉著眉角笑了笑。這個許大夫,別的都好,就是有些說話不算話。每次都說下次請自己吃早點,喝漿子,結果,都過去小半年了,自己還是一次都沒吃上過。
不過,年紀大的人,大多都這樣吧。想起記憶深處那個蒼老的影子,沙啞的聲音里明顯帶著幾分肉疼︰
「喏喏喏,你這是做什麼?」
「菜要細細地切,刀尖先踫到砧板,然後才是刀身,瞧你這樣兒,切得滿桌子都是,好好的菜,可都給你浪費了。」
「你這寫的是什麼字?鬼畫符麼?這紙,可是我好不容易從別人手里搶來的,貴著呢,你看你,就寫了這麼些爛字給我,怎麼對得起喲……」
「唉,你到底懂不懂啊,節約,節約……」
阿蓮輕輕地嘆了口氣,小臉上滿是懷念︰爺爺,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人,能听得到你的嘮叨呢?
只是,眼下的自己,早已沒了那樣的機會。阿蓮搖了搖頭,將這樣的思緒硬是從腦海里拋開,轉身往後院走去。
既然已經成了虛幻的夢,何必再執著于過去呢。既來之則安之,阿蓮從小就很看得開,也很能適應。
後院里,高高低低,壘著大大小小的竹篩子,上面堆著一大摞的藥材,有粗粗的根睫,也有縴柔的枝葉,不一而同。
阿蓮忍不住又是一聲嘆息︰許大夫,似乎越來越懶了呢。以前,他還會將藥材按藥用部位分為根睫類、枝葉類、花果類;如今,卻是滿滿地堆在了一塊兒,亂糟糟地攤在那里。
唉,誰讓自己跟著許大夫這麼久了,把這些藥材都認識了呢?而且,那時候為了能弄懂這些藥材,還費了好大的力氣,硬是把學習的時間給縮短了一半,結果,這麼干活的日子,也長了好長一段時間。
阿蓮今天的嘆氣似乎特別頻繁,可嘆氣歸嘆氣,該干的活兒,還是一樣也不能少的,不然,若是被因此扣了工錢,那就太不劃算了。
想到那叮咚響的銅錢,還有臥病的娘,和家里那只缺了角的藥罐子,阿蓮連忙收回了那些不該有的心情,抖落了抖落精神,挽起了衣袖,便走到其中最大的一堆藥材跟前,開始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