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院的偏房，此時已是一片紛亂。
幾個街坊抬了蘇三回來，卻都沒有離開，湊在木床旁，看著鼻青臉腫的蘇三蜷縮著身子，卻緊抿著嘴不喊痛，想起先前在弄堂里看到的情景，更是搖頭嘆息，看看那亂成一團的場面，都能想象得出先前的毆打有多麼慘烈。
這小子，倒也是個硬骨頭。男人們贊賞地點點頭。
天可憐見，都是誰把人打成這樣，實在是欺負人。婦女們有些不忍，有些忿忿。
感慨了兩下，便將注意力移到了凝神號脈的許中正身上，等著待會兒一起給許中正打打下手幫幫忙。
細細地診了脈，伸手去檢查那青腫的傷口，卻听到一聲吸氣聲，許中正的眼里閃著同情和無奈，輕聲道︰「你忍忍，我看看傷口里有沒有淤血。」說著，又忍不住皺了皺老眉，「你也真是的，把自己搞成這樣，有什麼事犯得著自己拼命的？」
蘇三扯了扯嘴角，也不知是要笑還是要說話，只是這麼一動，嘴角剛結痂的傷口又裂了開來，抬起捂著肚子的手就去擦。
剛抬起手，嘴角的血就被一塊干布擦掉了︰「別亂動。」
看了眼擰著眉一臉嚴肅不高興的許中正，蘇三點點頭，乖乖地躺在那里，也不吭聲，眼楮在屋里轉了一圈，卻沒有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心里亂亂的，也不知是高興，還是失落。
許中正看到他的動作，心里又是一嘆，開口道︰「她出去了，應該快回來了。」
蘇三身子猛地一動，也顧不上疼不疼的問題，連忙開口辯道︰「不是，我沒有……」
「別說話，躺好。」只是，他急切的解釋被許中正板著臉一聲低斥又縮了回去，慢慢垂下了瞼。
屋外，阿蓮一路小跑著進了後院，眼楮在院子里飛快地掃了一圈，便沖著那處偏房跑去。
屋內的幾個街坊瞧見一頭沖進來的阿蓮，有幾個臉色變得有些不自然了起來，悄悄地挪了挪身子，避遠了些。
並沒有心思去感覺他們的小動作，阿蓮徑直進了屋，跑到許中正跟前，看到床上的蘇三，忍不住吸了口氣。
此時的蘇三早已失了平日的風采，左眼圈紫了一片，兩頰高高地腫起，嘴角結了血痂，看那色澤便是新結的，稍稍一抽，就可能再度流血。往下看，那灰溜溜的衣服上有不少扯破撕裂的地方，血跡和泥漬交織在一起，映著那青腫的臉，讓人看著心里發酸。
看到阿蓮直直地盯著自己，蘇三蠕動了幾子，捂著肚子的手松了下來，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要扯出個笑臉，嘴角剛一動，卻又被那撕裂般的痛楚僵在了那里︰「我沒事。」
阿蓮咬著唇，看著他強忍疼痛卻仍要安慰自己，淚珠在眼圈里打著轉兒，卻忍著沒有掉下來，兩只手絞在一起，一言不發地看著他滿身狼狽的傷。
看到那紅紅的眼圈，蘇三心里甜甜的，仿佛那回籠的空氣里都帶著丁香一般的芬芳，渾身的痛也覺察不到了，嘴角扯了扯，終于露出一個笑來。
看著蘇三嘶牙咧嘴的笑容，阿蓮抬了抬頭，將眼底的淚收了回去，低聲問許中正︰「先生，他的傷怎麼樣了？」
「你自己看吧，我去拿藥膏，你許媽去弄藥湯了，待會兒給他浸浸，這大熱天的，發膿了可不好。」許中正站起身來，拍了拍阿蓮的肩，算是安慰。
阿蓮俯，認真地檢查了一遍，看著他額頭的汗珠，和那緊緊攥著的拳，突然開口道︰「可是，先生，他好像肚子很痛。」
「打成這樣，能不疼嗎？還好沒有動了筋骨，不然，也不知還要遭多少罪。」提起這個，許中正心頭便冒出一股氣來，瞪了蘇三一眼，「下回再去打架，我可不管你。」說著，便往外走去。
蹙了蹙眉，疑惑地看著蘇三蜷縮的身子和那握得死緊的拳頭，還有身上那和著淤泥的血漬︰真的只是皮肉傷嗎？
如果只是外傷，疼成這樣，應該會有多處出血的傷口，可是，蘇三身上，除了嘴角出血，手上腳上的幾處擦傷之外，就只有衣服上的血漬了。
可是，那血漬沾著泥，卻沒有將衣服和身上的皮膚粘在一起，看起來應該是打架中沾上的別人的血。
這麼一來，也就是說，蘇三身上的出血點很少，手足上的傷口，是磨破的皮膚下滲著血滴的肌肉，按這種傷勢來說，不至于痛到捱耐不住的地步。更何況，從小流浪的蘇三忍耐力一向不錯，痛成這樣，更不該是這些擦傷能造成的。
腦中飛快地回憶著曾經的醫藥知識，一條一條刪減著，排除著，想要從中挑揀出能解釋的理由來。
難道，被人傷了內髒？
這個念頭一出來，阿蓮有些慌了神，連忙坐到許中正先前的位置，將手指擱到了蘇三的腕上，脈形偏細，脈勢滯澀不暢，如輕刀刮竹，應該是細澀脈。
又凝神細細感受那脈道中的細流，並沒有平日里流淌得那般順滑活躍，像是在滿是暗礁的河道行駛，時不時地打個彎兒，減點速度。
這樣的感覺，更是堅定了先前的判斷︰「給我看看你的舌。」
看到那偏紫黯的舌質，阿蓮心里的預感越來越重，臉色也越來越沉，伸手去觸診蘇三的月復部。
手剛踫到，蘇三的身子便是一縮︰「你干嘛？」
看到他小心害怕的樣子，阿蓮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給你治病啊，還能干嘛！」
蘇三的眼神閃爍了幾下，倒也听話地不再躲避了。
中間三指並在一起，從腰以下，手指如波浪一般一起一伏的，由下向上尋找痛點︰「哪里痛？這里？這里？……」
當觸及先前他拳頭頂著的左月復部，蘇三忍不住「啊」了一聲，額頭的汗珠順著青腫的臉頰，落到了發間。
阿蓮的手離了那制痛點，抬眸看他︰「還有別處疼的嗎？」。
蘇三搖了搖頭。
「很疼？能說說怎麼疼的嗎？」。
蘇三想了想，低聲道︰「就覺得像鑽子一樣，一下一下地往里疼，比被針戳到了還疼。」
阿蓮收回了手，眼神有些復雜，那些打手混混的斗毆動作，自己也有些清楚，專門喜歡把人打倒了來回地踢︰「你被人群毆了？」
蘇三飛快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不停地飄忽閃爍著，最終，也沒敢撒謊隱瞞，點了點頭。可是，當看到她越來越差的臉色，連忙又小心翼翼地補充了一句︰「你放心，他們幾個傷得比我還重。」
阿蓮被他氣樂了︰「放心，我跟你說過多少次，叫你別跟人打架？」
蘇三用力地撐著身子要起來，嘴里還急切地解釋道︰「可是……」
「別亂動！」阿蓮一把按住他，「不用解釋。」見蘇三躺了下來，用那種可憐兮兮的眼神看著自己，阿蓮又瞪了他一眼，「先看病，別的待會再說。」
「恩。」蘇三松了口氣，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又問道，「剛才，你的臉色怎麼這麼差？」
還不是因為你！居然被打出內傷來！
阿蓮心里嘟囔了一句，嘴上卻沒有說，只是瞟了他一眼，站起身來︰「我去給你抓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