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處處橄欖枝
不過，她的擔心倒是多余的。幾位都是人老成精的人物。自然不會計較這一點，至于心里是認定了她手里有本古書還是生而知之者，那就不清楚了。畢竟，先前的診斷分析擺在那里，如果心里沒點貨，是決計說不出這樣的理的。
這一點，其實是有些取巧的，阿蓮的基本功確實扎實，但臨床實踐的經驗卻是少得可憐，從治療昏厥病人的急救，到今天的溫病，都是當年教科書里的重中之重，病癥和書中的理論又基本吻合，這才有了眼下的轟動。
老大夫們渾濁的眼這會兒都是亮堂堂的，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阿蓮，那神情，就像在欣賞研究奇珍異寶似的，看得阿蓮心里直發毛。
忍不住悄悄地挪了挪步子，站到了阿娘的身後，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角，可憐巴巴地眨著眼。小嘴兒輕輕抿著，希望她能幫自己頂一輪。
滿心的震驚還未褪去，驀地看得她這般小女兒模樣，蓮母忍不住笑了起來，伸手模了模她的腦袋，滿眼寵愛，可事到了臨頭，卻在阿蓮滿心期望中轉了彎︰「你都十三了呢。」
阿蓮翹了翹嘴唇，在心里不甘地誹謗道︰才十三而已，以前都還只是上初一呢。不過，這樣的話她也不好說出來，如果一開口，指不定娘親就撥著手指告訴自己，某某家的閨女十三都嫁人了，說不定，還能有誰生了娃的。
想了想，又悄悄地移到虎叔地方，躲在他的背後，將整個身子嚴嚴實實地遮住，這才安心了點，又悄悄從後面探出半個腦袋，張望了一下，卻正好對上郭老幽幽發光的老眼，渾身打了個激靈，連忙又縮了回去。
郭老彎下了腰，腦袋稍稍傾斜，恰好能看到躲在虎叔後面窸窸窣窣的阿蓮。一副大灰狼拐賣小紅帽的樣子︰「阿蓮姑娘，那個溫病，你還有什麼見教啊？跟老夫說說怎麼樣？都是同仁嘛，我在別的地方也有點心得，要不我們交換著交流交流？」
听著他哄小孩給糖吃一樣的語氣，阿蓮有些不樂意了，癟了癟嘴，嘟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郭老被她那話這麼一噎，愣在了那里，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見老對頭被小姑娘那話擠兌住了，韓老心里也著實好笑，誰叫你事事都要搶我前頭的！稍微琢磨了一下，韓老很客氣地拱了拱手，道︰「阿蓮姑娘，如果你對藥材很有興趣的話，可以來千藥坊坐坐，想來在雲洛，東西能比我們更齊全的地方也不多見。如果你有興趣的話，隨時可以進藥房，韓某人倒也可以跟你商討商討醫藥的事情，你覺得怎麼樣？」
這個提議。讓阿蓮不免有些心動，眼珠子飛快地轉了起來︰千藥坊是這兒數一數二的大藥房，如果能去參觀一下，買些零頭的小料，自己拿回來種到湄心印里去，說不定，還能培育出成熟的，賣個好價錢呢。特別是太子參、玉斛之類的，拿來給娘親調補身子最是合適不過……
看到阿蓮有些意動的神情，郭老急了起來，連忙道︰「阿蓮，我們濟民堂珍藏了不少稀罕的藥材，你還是來我這里吧，你放心，我這麼大年紀，也不會叫你吃虧了不是？光看看有啥意思，到我這里來，以後你拿藥，我都給你優惠，怎麼樣？」
「郭老，韓老，您兩位可不能替店里都拿了主意吧？」另一個老大夫橫插一腳，湊了過來，很殷勤地朝阿蓮笑花了臉，「阿蓮姑娘，我是王氏藥堂的東家，你跟我說道說道那個溫病，我就把店里的百年老山參送給你怎麼樣？」
說著，又看了看蓮母。客氣地抱了抱拳，壓低了聲音，繼續鼓動道，「老山參可是補虛的珍品啊，給你母親用，想來很有效的呢。」
那位王氏藥堂的剛說完，就有人嗤笑著抬杠了︰「你那老山參，擱那兒都多少日子了？也不怕失了藥效，變成蘿卜渣子？」
說著，這位五十來歲的大夫撫著胡子滿臉笑容地沖阿蓮開出了新的價碼，「阿蓮姑娘，我們過幾天恰好要進山去采藥，有沒有興趣一起去呀？只要是你看中的，都可以送給你。」
說到這里，也朝蓮母笑著點頭打了個招呼，「如果你母親有什麼需要，你來找我，不方便的話，我可以到你家給你母親診脈。」
剛說出這一條，便發現大家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心里咯 一下，暗罵自己糊涂，人家閨女也是個大夫。自己治不好的，她都能治，還用得著自己瞎摻合麼？
只是，話已經出了口，就跟潑水似的收不回來了，老大夫擰著眉毛想了想，又補救地加了一句，「看病嘛，大家一起商討著，說不定效果會好一些，阿蓮姑娘。你說是不是？」
阿蓮點點頭，滿臉喜色地從虎叔身後鑽了出來，朝這位陌生的大夫深深地鞠了個躬︰「謝謝先生。」說著，突然想起自己家的拮據，撓著後腦勺，很不好意思地道，「那個，我家條件不太好，不過，診費我會想辦法給的。」水靈的墨玉眸子閃了閃，又小聲地問了一句，「如果，我拿藥材跟您換，成不成？」
「不用，不用。」本以為自己唐突了，沒想到竟然說到人家心坎上了，五十好幾的人了，居然忍不住心里的暢快，條條的皺紋里堆滿了笑意，跟盛開的老菊花似的，連連擺手，一副財大氣粗的樣子，「這麼客氣做什麼？我們行醫的，自然要以救人治病為目標，錢什麼的，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大家一起商量病情，提高醫術不是？」
你說得倒好听，誰不知道，你丁老頭最是摳門？
相熟的幾個都撇撇嘴表示鄙視，但心里卻是懊惱得要死︰看這個阿蓮姑娘，明明是個孝順的，這麼好的點子，自己怎麼就沒想到呢？來回跑幾趟，就能把溫病都弄個清楚，以後遇到類似的，治起來也有譜了。唉——
有個不服輸地當下也提了出來︰「阿蓮姑娘，我對內科雜癥有些研究，要不，我先給你母親診診脈看看？」說著，也沒等她答應，就走到了蓮母跟前，一副自來熟的樣子，「妹子，把手給我，我給你試試脈，你再跟我說說，哪不舒服來著。」
遇到這麼個熱情的，饒是從容淡雅的蓮母也不免有些愣神，回過神來，有些好笑地看了眼不遠處被一群老大夫圍觀的阿蓮，小臉紅撲撲的，帶著幾分青稚和不知所措，眼帶激贊地笑了笑，略微沉吟了一下，輕聲道︰「謝謝您的好意，這會兒我覺得身子還行，如果不舒服了，一定去找您。」
前半句話剛出口，便看到對方臉色一僵，有些急切地要開口說些什麼，蓮母蓮母把下文說了，對方的臉色才變得好起來。
這樣的反應，讓蓮母好笑之余，多了幾分感慨，當年，阿蓮找遍了藥王街的大小大夫，最後還只有許大夫肯幫忙。這會兒，卻是名老大夫紛紛主動請纓，這樣的變化，讓她的心里更是暖洋洋的，自家的閨女真是有出息啊。
那天，阿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阿虎家的，只記得出了門，被風一吹，身上涼颼颼的。伸手抹了抹額頭，心有戚戚地回頭看了眼熱鬧的院子，垮著柳眉兒，苦笑道︰「他們也太熱情了吧？怎麼一點名醫的譜兒都沒有了。」
听到她的抱怨，蓮母拍了拍她的肩，取笑道︰「那是因為，我們家阿蓮是小神醫，他們都不懂的，你懂啊。」
「阿娘，你笑話我。」阿蓮癟了癟嘴，輕聲地撒起嬌來，「是運氣好踫對的，又不是真的都懂。」
「好，好，好，我們阿蓮說得都對，是他們年紀大了犯糊涂了，成不成？」蓮母笑呵呵地應著話，拉著阿蓮往回家的路走去。
蜿蜒的小徑上，少女挽著婦人的手，回頭看看地上拖曳出長長的投影，阿蓮彎了彎眉，輕笑莞爾，清亮的聲音和著徐徐的夜風，顯得格外空靈而婉轉︰「阿娘，我們也開個醫堂怎麼樣？」
蓮母的腳步微微一滯，笑著問道︰「你還記得上回出診的事麼？」
阿蓮的臉色變得很是尷尬，垂著腦袋，悶悶地哼了兩聲，猶不甘心地反駁道︰「那天我運氣不好。」
「真的是運氣？」蓮母樂了，好笑地看著她，「要不要，明兒再去試試？或者，我們找個算命先生算一卦，揀個黃道吉日再出門？」
阿蓮跺了跺腳，嗔道︰「阿娘，你今天怎麼淨笑話人家！」
蓮母一滯，眉角輕柔地舒展開來，眼中滿是寬慰和欣喜︰「那是因為，阿娘今兒才知道，阿蓮真的長大了。」
听到阿娘的夸獎，阿蓮的柳眉兒完成了小月牙，脆生生的聲音里滿是開心，嘴上卻還 著抱怨道︰「怎麼才發現呀，我老早就長大了。」說著，轉過頭，一臉認真地看著她，「阿娘，你別擔心，我能養活你的。我們會過得越來越好的。」
蓮母的心中一顫，險些落下淚來，深深地吸了口氣，喃喃道︰「阿娘一直都相信的。」只是，真的苦了你了，孩子。
阿蓮松開了挽著她的手，展開雙臂，豪氣地朝著天空喊道︰「米飯會有的，大魚大肉也會有的，一切都會好的。我們會過得很好的——」
即使沒有爹，我們母女也能生活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