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面一張大大的八仙桌,主座還是空著的,而緊靠著門的座位上面,已經坐著一位白衣安靜的公子。鐘軒宇知道那應該就是蘇曉苒說的她的二侍郎,沈二。
沈慕帆仿佛沒有听到門口的動靜,依舊是眼觀鼻鼻觀心地坐在座位上紋絲不動,用蘇曉苒的話來講——靈魂出竅了!
鐘軒宇邁步進去的時候,本想還是勉強地拉下面子給這個排行第二的侍郎打聲招呼,哪知道對方連看他一眼的動作都沒有,頓時讓他癟起了嘴巴︰哼,本少爺還不稀罕跟你這樣的人打招呼呢?沒得降低了本少爺的身份!
昂首挺胸,鐘軒宇雙手背負在背後,落座在了第二客座上。
蘇曉苒看到比預料之中稍稍要好一點的情形,無所謂地搖搖頭,才邁步走了進去。
她知道鐘軒宇肯定在心中月復誹她,說是她騙他,不過,她相信很快,很快,他就會知道她要他加衣服的好心好意了。
因為身兼秘密任務,鐘軒宇雖然不屑沈慕帆無視自己的行為,但他卻不但不能無視他,還得有意地觀察他。
不過,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沈慕帆的臉龐,而是無意間就進入了他視線範圍的沈慕帆的右手。
沈慕帆是大夫,而且是個不一般的大夫,他的手雖然長期都處在各種草藥的侵染之中,但手上的肌膚卻保持得相當好,晶瑩剔透,如最上等的白玉無瑕,就連蘇曉苒看了都覺得驚奇。
還記得,第一次踫到沈慕帆手的時候,蘇曉苒自覺自己只是單純地處于愛美之心在欣賞沈慕帆那雙漂亮的手,卻在上面來回模了幾下之後,感覺到身周圍的溫度頓降,仿佛冬雪溶化般寒冷。
抬頭,蘇曉苒就對上了沈慕帆那張寒意陡然的臉,甚至那雙眼眸也結上了冰;除開這個之外,蘇曉苒還看到了一雙笑眯了眼眸的桃花眼,听到南軒火上加油的話︰「老爺,你這可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調戲二公子呢。」
頓時,蘇曉苒就感覺到了空氣被冷凍成冰,碎了一地,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了一些。為了自保,她迅速地放開了還覆蓋在沈慕帆手上面揩油的自己的手。
所以,這手的話題是沈慕帆的一個忌諱。
看到鐘軒宇的目光停留在了沈慕帆的手上,蘇曉苒就知道這個口沒遮攔的小家伙要開始自討苦吃了。
「你的手好漂亮啊!」從某些方面來說,鐘軒宇跟蘇曉苒的個性還真是有異曲同工之妙,至少愛美之心這一點是一樣的。只看了沈慕帆的手一眼的鐘軒宇月兌口而出的這句話跟當初蘇曉苒惹事的開頭那句話是一模一樣的,語氣到表情都足以讓沈慕帆聯想到那件南軒口中的「被調戲」事件。
被看著的手,微不可見地一抖,房間里面的溫度頓時下降了不少。
蘇曉苒忍住唇角的笑容,緊了緊衣衫︰鐘軒宇你就盡情發揮吧,我穿得多。
這個時候,鐘軒宇又瞥到了沈慕帆的左手,頓時大驚失色地叫道︰「啊,你左手受傷了嗎?還纏著紗布呢!真是可惜,那麼漂……亮……的……」
又是一個沈慕帆相當忌諱的話題。
沈慕帆的左手,因為自己的失誤,導致了那個牙印如刀刻般刻在了自己的肌膚上,永久相隨,故而便一直拿紗布纏著,眼不見心不煩。此刻卻被鐘軒宇大聲地嚷叫了出來,他的臉頓時黑了幾分,空氣的溫度,毫無懸念地又降低了。
這一次,鐘軒宇終于有了感覺,嚷叫的聲音越說到後面來,就越小聲了,說到最後面的時候,已經都听不到聲音了。
蘇曉苒憋笑憋得憋得都要內傷了,趕緊地埋首吃飯,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饑餓模樣;江子默抱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想法,自一開始就在旁邊默默地吃自己的飯。
鐘軒宇被沈慕帆散發出來的寒氣氣場給震懾住了,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壓力朝著他壓過來,不由自主地閉上嘴巴,刨了幾口米飯之後回過神來︰哼,他堂堂的十大京師少爺之一,難道還怕了一個小小的男寵?絕對不能被對方的下馬威給嚇到,否則以後嫁過來一定就會被眼前這個男人給壓得死死的。
想他十二歲掛牌接客開始,什麼樣的客人沒有遇到過,就是秦樓里面,跟他一起排名的三大少爺里面,不也有一個這樣整天冷著臉的家伙嗎?他可從來就沒有怕過他,而且每次挑釁的結果,還不都是他贏?眼前這個男人,最多就是臉更黑(此黑非彼黑)了一些、眸子更沉了一下、表情更冷了一些嗎?哼,他大不了就比以前更囂張一些,難不成他還會怕他不成?
這麼打定了主意,鐘軒宇頓覺渾身都輕松了不少,剛剛那股無形的壓力也在剎那消失了一樣,抬起了視線,光明正大地盯著沈慕帆猛瞧,打算先完成蘇曉苒交代給他的秘密任務為優先。
蘇曉苒看鐘軒宇又拿出了昨晚看南軒時候的專注眼神,就知道他一定在想辦法完成畫像的事情,心中不免有些感動︰頂著沈慕帆那麼大的壓力,鐘軒宇還敢看人,實在是——太勇敢了。
不過,他到底能不能堅持下來啊?
蘇曉苒自己對沈慕帆面若寒霜的表情可是心有余悸的,而鐘軒宇說到底還是一個未成年小鬼,她陡然之間覺得,自己是不是對他太殘忍了一點,這樣算不算是虐待未成年兒童啊?
雖然這個小鬼平時候總是喜歡跟她頂嘴,動不動就沖著她發火,但大多數的結果都是她現場將仇報了,反而鐘軒宇自己被氣得又是跳腳又是咬牙切齒的。
所以總的說下來,她對他還真沒有記仇的理由。
猶豫來猶豫去的,蘇曉苒最後決定靜觀其變,如果鐘軒宇真的堅持不下去了,她還是得幫幫他才行。
她還是比較喜歡看臉蛋氣得緋紅,大口喘息,牙癢癢地怒瞪著自己,恨不得一口咬死自己卻又做不到,只得在原地跳腳,將地板當著她來踩的冒火鐘軒宇,被凍結的,被嚇住了的鐘軒宇,她不喜歡,一點也不想看到。
就在鐘軒宇沉下心來,專注打量沈慕帆臉龐兩秒之後,他猛地轉頭,看著蘇曉苒,不可思議地語氣說道︰「蘇曉苒,你的這個男寵長得也很漂亮誒。你說你是不是按照外表來識人的,我……」
「咳咳……」正在吃飯的蘇曉苒沒有想到鐘軒宇會如此陡然地來一句這樣的話,頓時將嘴里面嚼著的米飯全部噴出來了。但手比嘴快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然後很榮幸地就被米飯給嗆住了。
而另外一邊,沈慕帆的臉又沉了幾分,表情的外邊,隱隱罩上了一層寒霜。
「老爺,小心一點。」江子默一邊輕拍著蘇曉苒的背,一邊舀了一碗湯,放在了她的面前,讓蘇曉苒喝下去。
蘇曉苒話也不說,接過了江子默遞過來的湯碗,一口氣喝了下去,還拿手拍打著自己的胸部,好不容易才將卡在喉嚨的飯粒給吞回到了肚子里面。
而這邊,鐘軒宇看蘇曉苒那個模樣,似乎是因為自己的話,不過仔細想想,他剛剛也並沒有說什麼足以讓她驚嚇到這個地步的話吧。
「是不是我說了什麼,你才……」自己想不明白,鐘軒宇直接開口問當事人。
蘇曉苒趕緊搖手︰「沒事沒事,是我自己太餓了,吃得太快了,不關你的事。吃飯吧,吃飯吧……」
蘇曉苒努力地讓氣氛回到剛剛吃飯的和諧。
鐘軒宇倒是寬心了,一邊吃飯一邊嘀咕著︰「我就說嘛,我也沒有說錯話啊,這個叫沈二不是你的侍郎嗎?那說是男寵也沒錯啊……」
雖然是鐘軒宇的嘀咕,但在安靜的房間里面,是個人都听得見。
蘇曉苒感覺自己想笑卻不敢笑的後果就是臉上的肌肉繃得越來越緊,就像是一根繃緊的弦,隱隱都有些酸澀感了。
「啊,」說著說著,鐘軒宇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驚訝地看著沈慕帆說道,「你知不知道當今女皇**收了一個男寵,叫做沈慕帆,跟你一個姓。不過這個還不是最巧的,最巧的還是他跟你一樣,也是一個大夫。我想你應該听說過他的名字吧,人家可是名滿天下的神醫門後人呢。據說如果不是被女皇看上了,就會是繼承神醫門衣缽的傳人。而且听說他跟女皇的感情好得不得了,人也很好,對每個人都是笑容滿面的……」
蘇曉苒其實很想接一句話在鐘軒宇的後面——這都不是最巧的,最巧的是,兩個人還是同一個人呢。但這等機密,是不能輕易說出來的。而且,就看沈慕帆現在渾身上下都罩上了一層寒霜的樣子,她明智地盡量裝作不存在。
鐘軒宇其實是故意那樣說話的。
他一直認為沈慕帆冷著臉對他,是想給他這個即將上任的五侍郎下馬威,但他是誰,豈能任人欺負的?
既然對方想給自己下馬威,那麼,殺殺沈慕帆的威風也就成了鐘軒宇當務之急、非常想做的一件事情。
可是,他對他一點都不了解,一時片刻之間也找不到適合的事件來作為引子。就在他絞盡腦汁的時候,忽然福至心靈地想到了在秦樓的時候,听到的關于當今女皇神醫男寵沈慕帆的事情。
兩個人又同一個姓氏,又是同樣的行當,還擁有同樣的男寵身份,但不管從哪一個方向來比,沈慕帆明顯都要比沈二有優勢得多。
鐘軒宇自己是最討厭听見旁人說自己有哪一個地方比不過人家的了,所以將心比心地想以此來刺激沈二。結果讓他瞎貓撞上死耗子,他的每一句對沈慕帆的夸獎就是一句對眼前真人沈慕帆的傷害,尤其是胡編亂造的「女皇跟沈慕帆不得不說的三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