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這邊自然也準備了迎親的隊伍,雖說是臣子大婚,但因著和親的緣故,且又涉及兩國邦交,唐明煌自是不便懈怠,便從近身的御林軍里挑選了一隊人馬,權作儀仗等待那邊郡主一行人到了,再隨著應扶唐出城迎娶。
應府上下得了聖旨賜婚,聞說娶得是西岳皇後娘娘的嫡親妹妹南華郡主,闔府無不驚異,這里頭自是有些原因。單表最簡單的一個,自那日華裳墜崖身亡之後,應扶唐確實如他自己所言,京都里外但凡有女兒未出嫁的,無一不是謹嚴叮嚀,務必遠離應家,故而應府之外竟有半年門可羅雀。
再則,那個曾被應扶唐施救過的蘇家庶小姐蘇蓉蓉,原是想著華裳過門之後,等應夫人的意思,以謀個側室之席,侍奉應扶唐左右的。卻不想華裳秉性剛烈,竟一怒之下死了,倒是頗有些遂了她的心願。自此竟像是應夫人收養的女兒一般,成日只在府里住著,她家里人也只想著本就是個庶出的小姐,倘或真有福分入了應府的大門,也算是她的造化,故而睜只眼閉只眼也就隨她去了。應府里的下人,眼看著華裳無望,而別人又避之不及,只以為這個蘇小姐大抵就是下任的當家主母了,素日里對待她亦是越發的客氣。
誰知這會子突然就蹦出了和親的聖旨,娶得還是西岳的南華郡主,光是出身就不知比蘇蓉蓉高出了多少,更遑論還是當今聖上指婚,想必日後蘇蓉蓉若是要進門,還得等個三年五載呢。
如此一來,也有看不慣蘇蓉蓉自抬身價的丫鬟小廝,少不得在背地里嘀咕議論。
也是巧了,蘇蓉蓉這兩日回娘家探親,想著幾日前應夫人與她說的,待到邊關戰事平息,便讓應扶唐與她成親。于是回了蘇府,就把話跟她娘說了,喜得張姨娘直說佛祖保佑,總算是盼的她有出息了,竟不知外頭風言風語的傳成了什麼樣子。
等到她回了應府,听了家下人的議論,這才兩眼發黑,不省人事,唬的應府上下又是一通忙亂。
然而畢竟是聖旨,應夫人有心想招她為兒媳,此刻也沒了主意,只得安排人送她回去歇息。府里該掛燈籠的掛燈籠,該結彩的結彩,總歸是要打點出喜慶的樣子來。
邊關戰事既然議和,應扶唐也沒有再呆下去的必要,便在接到和親聖旨的當日就即刻趕回京都應府。到了府門前,有送拜帖出去的小廝錯眼瞧著一隊人馬過來,嚇得垂首靠牆站著,等到他到了面前,才將將擦了一把冷汗,上前抱住他的腿笑道︰「將軍這會子趕回來的倒是快,昨兒老爺還出來念叨呢,說是也不知幾時才能回來。這可不就是說曹操曹操到,這麼快就見著你了。」
應扶唐騎在馬上朗聲笑了,揚手將馬鞭扔給他,自己下了馬,抖著袍子說道︰「老爺和夫人都在府上?」
「都在都在,」小廝利索的將馬鞭拿好,又上來一個門童替他把馬牽了下去,後頭的參將軍師左右跟著,看他邊往里走邊說道,「夫人這幾天忙著在府里給將軍做吉服呢,老爺忙活了兩日,直說腰腿酸疼,眼下只在書房里歇著。將軍是先去看看老爺,還是先去看看夫人?」
應扶唐道︰「老爺既然身上不暢快,我就不去打擾他了,先去看我娘吧。」
那小廝哎聲答應,先一步走開命人進去說將軍回來了。一面回身往書房那兒去,盡管應扶唐說是不過去,然而該通報的還是要通報一聲。
應夫人在二門里听了丫鬟的通傳,把一顆心都高興的要蹦出來,忙忙的搭著蘇蓉蓉的手就要迎出來。可喜應扶唐也是一頭直奔二門來,進了月洞門就拱手笑道︰「兒子給母親請安。」
應夫人連忙攙扶起他,不住的用手撫摩著,幾乎要喜極而泣了︰「我的兒,娘親天天想,日日想,就怕你在戰場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可喜你現在是好模好樣回來了。」
應扶唐含笑不語,余光瞥到後面低頭嬌羞的蘇蓉蓉,干咳了一聲,才拉著應夫人輕聲問道︰「娘,你怎麼又把她接來了?」
應夫人佯裝生氣的皺了皺眉,小聲嗔怪道︰「怎麼,你不歡迎啊?人家蘇小姐是好心好意看我來的,你在邊關那麼些天,我在家里病了氣了,都多虧了有她照看著。可不許你再說什麼混賬話了,上回因你一句無心之言,害的人家好好的一個姑娘,愣是哭紅了眼。娘知道這回你要娶得是西岳的小郡主,可是入了門她怎麼尊貴也得叫我一聲婆婆不是?這些子家里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娘心里自有分寸。」
應扶唐嘆口氣,看她格外堅持,兼之著實對蘇蓉蓉有愧,也只好忍氣吞聲,讓她住下。
又過了兩日,送親的隊伍已經到了京都門外,應夫人進門來關照了一下,眼看著應扶唐紅衣飄逸,俊朗不凡,心頭更加喜愛,摩挲著他的手笑道︰「這回娶了媳婦可真就是個大人了,往後也要過你自己的日子去。你的衣食住行,娘也顧不得那麼多,橫豎有那個郡主替你照看,哎,兒大不由娘啊。」
應扶唐正理著衣服結子,聞言便拉住了應夫人的手,只當是年少一般,偎在身邊摟抱著嬉笑︰「不管到什麼時候,娘親還是我的娘親,就算是再娶個十房八房的老婆,兒子也不會忘了您老人家的。」
「就你這張嘴甜。」
應夫人失笑點著他的額頭,母子二人相依相偎,直把門旁看著的蘇蓉蓉羨慕不已,卻又是無端暗恨。想來也是天意弄人,都是娘胎里出來,偏她比別人要第一等。往常在蘇府,頭里有蘇家大少爺撐著,後頭有蘇夫人捧著,自小她這個庶出的小姐就比不得蘇秀秀受寵。總算挨到一日日長大,憑著老子娘給的好容貌,也算是有了一點名氣,然而受阻的還是那重身份。好人家的嫌她不夠資格,想娶她的又多是給人做小,終究是讓人咽不下那口氣罷了。
這好不容易等著蘇秀秀出了門,也好不容易盼天盼地的盼來了一個年輕英俊的小將軍,然而半路里殺出的不是那華家的嫡小姐,就是這個新到的南華郡主。那個小將軍有了這兩個人,越發的不把她放在心上,剛才回來的時候竟是一眼都沒有正眼看過她。
難道她蘇蓉蓉終其一生都不得良人陪伴嗎?她也不是沒有骨氣的人,只是這投胎不曾投個好去處,嫁人卻定然是要嫁出個風光來的。等著看好了,什麼南華小郡主,她倒要看看她與她之間,老夫人會相信哪一個。
手中的綃帕糾葛成一團,她在門邊黯然站著,不提防後頭過來了應扶唐的丫鬟雲兒,瞧她似是出神,便小聲拍著她的肩膀笑道︰「蘇小姐怎麼在這兒站著呢?小心凍著,還是往里面坐去吧。」
蘇蓉蓉恍然驚醒,忙擦了一把臉,笑道︰「看我可是糊涂了,只因夫人在里面和將軍說會子話,所以遲疑著要不要進去。眼下倒是不方便了,姑娘有事的話就里面請吧,我突然想起來還有別的要做,先走一步了。」
說著,自行轉身繞過穿廊走了。
雲兒一時模不著頭腦,只當她是因為小將軍娶了郡主,心里哀戚所致,故而搖了搖頭,掀了簾子進去輕笑道︰「夫人,將軍,外頭來報,說是迎親的隊伍都到了,正催著將軍上馬呢。」
應夫人笑著讓她出去告訴一聲,就說即刻就到,這里就連忙又打量了幾眼,才帶著丫鬟老媽子出來,讓小廝們領了應扶唐往府門外去了。
由于是有心要讓華裳嫁的風光,西岳王燕雲染陪嫁了不少名貴之物,京都百姓聞說是嫁了個郡主過來,爭先扶老攜幼的過來看熱鬧。遙遙的就看見彩旗招展,華蓋連天,陪嫁的寶物堆了滿滿幾大車子,幾乎要從街頭連接到街尾去,看的眾人無不咋舌,都道是天降之喜,再想不到談之色變的小將軍,也會有如今風光的一日。
華裳坐在喜轎里,也是無聊至極,掀了簾子一角小心向外看去。
依舊是熟悉的街面,熟悉的人煙,然而最陌生的卻相反是她自己了。
應扶唐騎在高頭大馬上,胸前帶著大紅綢扎起的彩花,看著那隊人馬過來,唇角不自覺開始上揚。若是初時他還有心顧慮,橫生不悅,然而到了今時今日卻是真心歡喜起來。
華裳啊華裳,繞了那麼多彎路,你還不是成了我應扶唐的妻子?待到過門之後,你瞧我怎麼收拾你。這面想著,那面就笑出聲了。
左譽從旁見了,搖頭稱奇︰「你又不曾見過,也不知是美是丑,是賢良還是蠻橫,至于這麼高興嗎?」。
「我新婚之喜樂意行不行?」
應扶唐最忌諱左譽那張烏鴉嘴,沒好氣的白他一眼,依舊瞧著華裳的喜轎,听得那送親的喜娘近前來拜了一拜,笑道︰「小將軍,請下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