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扶唐不自然的咳了一聲,看應夫人亦是殷切的凝望著他,只好開了口道︰「娘親既然這麼說,你就回去吧。」
蘇蓉蓉含羞一笑,輕聲道︰「得知將軍回府,妾身不敢在屋子里歇著,總是要出來拜見才是。」
「那些虛禮能免則免罷。」應扶唐擺了擺手,又看向雲兒說道,「送蘇小姐回房去吧。」
雲兒躬身應聲是,應夫人好不樂意的推搡應扶唐道︰「說的什麼話,蓉兒都嫁進門了,怎麼還叫她蘇小姐?你要是改不過口,便是叫她蓉兒也使得。」
應扶唐沉默轉了身,也不去理會應夫人的話里之意,卻徑自叫了小廝,找來當日上夜的人,盤查縱火一事去了。
蘇蓉蓉好不尷尬的站在那里,雲兒小心賠笑,只得攙扶她道︰「二女乃女乃,將軍還有好些事要忙,咱們就先回去吧。」
蘇蓉蓉點頭默許,窈窕的一抹秀影淒涼的落入應夫人的眼中,看的應夫人身旁的小丫鬟娟兒都忍不住抱不平道︰「咱們將軍也真是不懂憐香惜玉,二女乃女乃這般好,他也不多跟人家說上兩句。」
應夫人無奈搖搖頭,又看了看應扶唐離去的方向,才對著娟兒說道︰「你哪里知道這里頭的事兒,就跟著瞎說了?說句不中听的,這場火原早就該燒了,能讓它過去的就過去吧。瞧,這都下起小雨了,咱們也回房去吧。」
說的娟兒一頭霧水,抬頭果見落了幾點雨星子,忙上前攙扶著應夫人回房了。
宮里頭覲封的聖旨已經傳達下來,滄瀾捧著那一卷玉軸,靜默片刻才緩緩打開,看著上好蠶絲制成的綾錦上,繡著精致的祥雲瑞鶴,富麗堂皇。兩端則有翻飛的銀色巨龍,威嚴華貴。手指在那上頭的濃墨小楷上一一劃過,這麼多年了,她想到了無數種與他相見的畫面,卻唯獨沒有想到會是這一種。
不知道,他會不會一如她一般,還記得當年爬上樹去摘風箏的少女?
一時神思漂泊,不經意間服侍她的宮娥已經敲門進來,含笑福身道︰「公主,長公主請公主去前廳一敘。」
滄瀾直覺回頭︰「母親叫我何事?」
宮娥道︰「長公主不曾言明,公主請吧。」
滄瀾淡淡點頭,說了一聲知道了,命那宮娥下去復命,這廂才著人打點衣衫換了,梳妝一番。冷眼看著鏡中的人兒峨眉淡掃,素月分輝,模糊中滄瀾竟覺得自己活月兌月兌就是另一個長公主,像極了母親年輕的時候。抿唇低低一笑。說起來,她這個女兒也著實是不孝,離家三年,竟從未有過思家之情,大概因為隨了母親的性子吧。倔強,隱忍,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當年母親不也是因為不同意自己自覓夫婿,才憤怒之下趕了自己出去的麼。
如今以這樣的身份重新回來,也不知母女見面是否還是那樣的水火不容。
胡思亂想了許久,直到婢女說已經梳妝好了,滄瀾才起身,低頭打量了一眼。著的乃是一件朱紅漸染大袖翻領長袍,底下配了一條黃稠棉裙,高梳著柔雲髻。一側的婢女小雅另拿了一面菱花鏡,放在她身側替她打量了身後腰身,滄瀾看了看道︰「就這樣就很好了,帶我去見母親吧。」
小雅笑說是,忙放下鏡子,攙扶她去前廳。大長公主乃是當今皇上的姑母,先皇的嫡親妹妹,嫁的是先皇一朝的狀元福登科,夫妻二人雖無多少言語,卻也是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只因長公主體弱,這麼多年里只生了滄瀾一個,竟一直別無所出。也曾想過替福登科納妾娶侍,倒不料福登科竟是難得的好兒郎,此生除卻長公主,也沒有再納旁人,對于女兒滄瀾更是尤為疼愛。
難得此次滄瀾願意回府,福登科搓著手,半晌才向大長公主嘀咕道︰「一會兒瀾兒過來,你可要好好的跟她說話,母女兩個都是一樣的脾氣,萬一再說些不中意的話,瀾兒要還是那麼一走三年的,我瞧你找誰疼去。」
大長公主拈著帕子,少不得拈酸吃醋譏諷他道︰「沒听說她這回來是頂著咱們義女的名號麼?親閨女都能當義女,滿大街本宮還不信找不出第二個義女來,她若要走隨她去好了,真以為本宮稀罕哪。」
「不稀罕?不稀罕你夜里每每垂淚都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瀾兒?」福登科見她人還未到,就說起氣話來,好笑著又說道,「你們兩個就是口是心非,多早晚改了這毛病才好。」
說的大長公主掩口一笑,只听外頭小宮女說道︰「大長公主,肅清長公主來了。」
福登科忙道︰「快請公主進來罷。」
那邊便听一陣簾子響,不多時,一行人簇擁了一名滄瀾進來,齊齊給大長公主請安問好,方退開半步垂手站著。福登科與大長公主俱都看向了滄瀾,三年不見,看她眉目嫣然,言笑晏晏,方知當年那個脾氣倔強的少女,如今終是長大成人了。
想到這里,大長公主不禁鼻子一酸,沒好氣的嘟囔道︰「你還來做什麼?外頭舒服,你怎麼不在外頭住著?」
滄瀾撇了撇嘴,余光里看著福登科不住的給她使眼色,讓她忍耐一二,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憐惜,到底嬌嗔說道︰「不是想你二老了麼。外頭再好,也終是比不得在你們身邊。」
一言說完,大抵是真的觸動了心事,滄瀾也忍不住紅了眼眶,大長公主更是情難自禁,擦著眼角道︰「你少拿話哄我,你想我們三年里頭看都不回來看一眼?去年駙馬生病,我還托人帶話進宮去,怎地也沒見你出來過?這會子你到說想我們來了,你瞧我們信你不信。」
滄瀾噗嗤一聲,笑著含淚道︰「我怎地沒出來,人都到門口了,卻被你讓人趕出來了,母親這會子反倒怪起我來了。」
福登科看她娘倆又有吵起來的趨勢,忙拿話攔住道︰「她說的也不錯,那回可不是你在氣頭上讓人趕了她走的,事後又拿著小廝們撒火。」
大長公主理屈詞窮,也只好作罷。又看了一眼跟著滄瀾的人,命她們都下去了,才問她道︰「這些人都是皇帝派來的?」
滄瀾不做聲的點頭。
大長公主心里明白,喟嘆一聲,卻是身不由已道︰「忍忍吧,生在皇家,注定要這樣受人轄制。方才我看那聖旨,說要你回來是嫁給什麼撫遠將軍的,你听說了麼?」
滄瀾道︰「听說了,皇兄的意思是要我嫁過去,定下撫遠將軍的心神,奪取應家邊關軍事大權。」
大長公主听罷沉吟不語。福登科在朝中多年,自然知道朝局變化,只是撫遠將軍倒是頭一回听過,忙問滄瀾道︰「這撫遠將軍是哪個營出來的?若不是應家軍里頭,可難能對付得了鬼臉王啊。」
「鬼臉王是誰?」滄瀾好奇問道。
福登科笑了笑,道︰「是應府的小將軍應扶唐,因他在戰場上有只露面便可嚇破敵人膽的傳言,故而人稱鬼臉王。如今想要從他手里奪權,怕是難得很。」
大長公主道︰「正是呢,我也在琢磨著,咱們大唐雖說國力昌盛,但駐守邊關的一向都是應家軍,鮮少委派別人,這個撫遠大將軍又是從哪里來的?瀾兒,你知曉他的底細麼?」
滄瀾不語而笑,卻是另換了話題道︰「娘親,咱們府中多是自己人吧?」
大長公主與福登科正等著她的回答,不意她這樣問,便道︰「這可放心,自那一回你被迫離家之後,府中已經清理過一回,你若是有什麼便說吧。」
滄瀾笑了笑,停頓良久才說︰「我想藏幾個人來,不知使不使得。」
「什麼人?」
「西岳的皇後與她的侍從。」
滄瀾慢吞吞吐出一句,果不其然,大長公主與駙馬皆被嚇個魂不體。執袖掩去唇邊笑痕,滄瀾遠目看著上頭絢麗的彩繪穹頂,不由陷入迷蒙中。
而宮中,接到密報的君王早已暴跳如雷,只差沒火燒京都了。平息半日,也只好拍著桌案陰陰冷笑道︰「好一個圍魏救趙之計樓刃瓷啊,樓刃瓷,朕倒是小瞧你了,想不到你為了保住樓府一門的富貴,竟連劫持宮妃的事情都做得出來了竟敢威脅朕,真是好大的膽子,好大的膽子」
一時屋里噤若寒蟬,馮德祿腰背微彎,隱忍片刻終是忍不住勸道︰「萬歲爺,龍體要緊,容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奴才相信不會有事的。」
「她當然吉人自有天相,她是巴不得出去呢」唐明煌憤懣難平,指著一地的明黃冊子冷笑道,「看見了沒有,這就是朕的天下,朕的朝堂,朕的臣工朕都不曾說句話,他們倒是上趕著給樓府助威來了。」
說罷,冷睨了馮德祿一眼,又道︰「西岳皇後可曾說了什麼沒有?」
馮德祿忙回道︰「皇後並無他話,只說尋回容妃娘娘才是正經,西岳王那里已經送信過去了,肅清長公主那邊聞說也收拾妥了,只是不知幾時將娘娘騰挪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