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一踏進這雅苑的大門開始。綠柳夫人的臉,就陰沉得如同一塊就要滴出水來的烏雲,她此時的心情,同她臉上的表情表情一樣,十分的不舒服。
是的,她非常不舒服,因為,這雅苑是為了紀念她的情敵,也就是賈望之的原配妻子,曉旭的母親上官靜雅所建立的,你說,她的心情怎麼好受的了。
一想起這個,她的心里就充滿了怨恨和不甘,不過是一個死人而已,憑什麼可以讓夫君一直懷念,難道就因為她給賈家留下一個男丁麼?
她非常、非常的不服氣,非常、非常的不甘心,所以自從這雅苑建好,她就從沒有涉足過一步,可是今天,盡管她是那麼的不情願。卻不得不硬著頭皮進入。
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本以為必死的曉旭沒事了!所以她才必須要來見見這個命大的小子,看看他對這些年來她和淚珠兒之間的事情,究竟了解多少。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她只有了解這些,才能準確分析目前的形勢,從而確認下一步的行動計劃,對付那個諸葛公子的,對付淚珠兒的……
她站在一個房間的門口,卻並沒有馬上進去,而是面色不佳的凝視著眼前,仿佛為了歡迎她而大敞四開的房門。
房間內一個身穿淡青長衫的青年,正背對著房門靜靜佇立,正是梳洗過後,換了一件衣衫的賈家唯一的少爺,曉旭。
「你來了,既然來了為什麼不進來?」曉旭並沒有轉過身來,語氣熟稔的埋怨︰「你的動作好慢啊,我已經等你好半天了!」
「等我?」綠柳夫人絲毫沒有不相信的意思,這一點毋庸置疑,從她第一眼看見那敞開的門,和那個靜立的人影的時候就知道了。
她長出了一口氣,邁步走進了屋子,盯著那背影,「你很聰明!」她聲音里帶著些許惋惜和殺意的道︰「只是可惜,聰明的人一般都活不長。」
「呵呵呵……聰明人都活不長麼?無所謂!」就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話般,曉旭毫不在意的呵呵一笑根本就沒把那些殺意放在心上。對于一個死過一次的人來說,還有什麼能令他害怕的。
一個人連死都不怕,你還用什麼來威脅?綠柳夫人臉色陰沉沉的,看著那似乎十分熟悉的淡青色的背影,道︰「你為什麼不轉過身來?」
「因為我怕你看了我的模樣,就下不了手殺我?」曉旭語氣清淡的沒有一點滋味,卻還是慢慢的轉過身來。
一張跟年輕時的賈望之,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就出現在綠柳夫人的面前,「望之……」明明知道眼前的人不是她最愛的男人,可是仍然不知覺地為之失神。
呵呵……看著略微失神的綠柳夫人,曉旭臉上露出些諷刺的笑容︰「真遺憾,綠柳夫人,您認錯人了!
「不,我沒又認錯人,我也知道你不是望之!他怎麼有空來著呢?」綠柳殺意一斂,看著曾經熟悉的面容,滿臉的黯然撫上了他的臉︰
「你跟你父親,長得可真像啊!尤其是再穿上這淡青的長衫,那就更像了!你知道麼,望之年輕時就喜歡這種顏色。看著你,我仿佛又看見了當年那個年輕的賈望之。」
曉旭不說話,也不動,任她的手輕輕地拂過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子……
幾分鐘之後,綠柳夫人慢慢的放下了雙手,臉上的失神與迷醉,復又被一絲復雜之極的情緒所代替,只不過,那里面的殺氣不見了。
「曉旭,你的膽子很大,就不怕我剛才殺了你麼?」她眼神復雜的看著面前的人,幽幽的道︰「你知不知道,我跟毒醫的關系,要想殺你,就剛才那一會兒,我至少有幾十次、甚至上百次的機會!」
「嘻嘻,我的膽子不大,我也怕啊!」曉旭好笑的吐了一下舌頭,道︰「淚珠兒說過,你是不會面對面對我動手的,因為你的心還愛著父親。」
「哼!淚珠兒倒是沒瞞你,把什麼都告訴你了,也不怕你恨她!」綠柳夫人哼了一聲,言語中對淚珠兒充滿了無限的怨恨。
「她有沒有跟你說過,二十多年前,曾跟你的父親海誓山盟的故事啊?」
「說過了,很淒美的愛情故事!」曉旭誠實的點了點頭。又抬起頭有些奇怪的問道︰「夫人來此不會是單純的跟我談淚珠兒的吧?」
「一個沒有耐性的人,往往會把自己置身于危險之中!」綠柳夫人眼神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像背書一樣,語氣平平的道︰
「那位諸葛公子是咱們賈家的大恩人,怎麼著也不能失了禮數,我就是來通知大少爺去邀請諸葛公子,晚上到榮華堂參加晚宴!」
晚宴?就這麼點小事?曉旭不相信的撇撇嘴︰「就這點事兒啊,叫個小丫鬟通知我一聲就行了,怎麼還麻煩您親自跑來了,真是讓我受寵若驚啊!」
哼!受寵若驚?我怎麼就沒看出一絲來?虛偽!看著他言不由衷的樣子,綠柳夫人打心眼里不爽,哼了一聲就要離開。
「哎,夫人留步!」看見她要走,曉旭有點急了,忙開口詢問道︰「父親呢?他現在在哪兒?在干什麼?我想去見見他,」
「你父親在干什麼?」綠柳夫人腳步一頓,站住了,臉色哀傷、幽怨、絕望、嫉妒、不甘、怨恨的變幻不停︰
「他還能干什麼,當然是同那個淚珠兒在一起,他現在眼里就只有淚珠兒一個,沒有我這個夫人,沒有你這個兒子,更不記得你曾經被淚珠兒害得險些死掉。」
綠柳夫人的心情和怨恨。他都非常的理解,換做任何一個人,相濡以沫二十多年的夫君,被另一個女人奪走,心里都不會好受到哪兒去。
父親呢,終于與分離了二十多年的淚珠兒,有情人終相見,也確實是喜事一宗,只不過,這喜事要是建立在其他人的痛苦之上,那就不應該了。
比如說他。這二十多年以來,他是盼星星,盼月亮,才終于盼來了這一天,可是盼來的卻是不聞不問的漠視,讓他一時之間怎麼接受得了。
「我怎麼感覺我就像一個多余人呢,也許,這次我就不該活過來,就那麼死了得了!」他神色黯然的嘆了一口氣,幽幽的開口,似乎在自言自語,又似乎在問綠柳夫人。
「你問我,我問誰去?綠柳夫人雙目一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如果你真活夠了想死,可以等淚珠兒醒了,再讓她害你一回,等不及的話,來找我也行,我保證滿足你的心願!」
「呵呵……找你們誰有什麼區別嗎?結果都一樣!」曉旭情緒低落的道︰「淚珠兒的藥也是你給的,我知道,我都知道!」
這句話一出,綠柳夫人再看他的眼神就變了,復雜的眼神中隱隱流動著些許的陰冷可以說就如同看一個傻瓜,或者是大白痴,「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最後這次淚珠兒說的?」
「不,好久、好久以前!」曉旭搖搖頭,隨便往一張椅子上一坐,毫無形象的把腳往桌子上一放,回答道︰「具體什麼時間我忘了,不過,你應該記得!」
「我?你開什麼玩笑,你的事情你自己都不記得,我怎麼知道?」綠柳夫人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真是的,不願意說就是了,干嘛拿她做擋箭牌?
「開玩笑?我哪兒有心情開玩笑啊?」曉旭不在意的扁扁嘴,提醒道︰「就是我改了稱呼,不再管你叫母親的時候!」
什麼?那麼早?綠柳夫人這一驚可非同小可。灼灼的目光緊緊的盯著他,好像要看看穿他的內心,到底有沒有撒謊。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那一年曉旭也就十歲,曉旭不再管她叫母親,而是跟府里的人一樣,叫她夫人,那時她還以為那個下人不小心說漏了嘴,讓曉旭知道她不是他的母親呢!
再加上,她對曉旭也的確沒有什麼好感,不叫就不叫唄,所以她當時也沒往心里去,更沒往這方面想過。「既然你知道了,為什麼不告訴你爹呢?」她忍不住的問。
「告訴父親,有用麼?」曉旭扯出了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幽幽的道︰「如果我說了,想必你們早就殺我滅口了,我還能活到今天嗎?
而且,淚珠兒說,天底下就沒有這東西的解藥,既然說不說都一樣,都是必死的結果,我何必徒惹父親傷心呢?還不如過一天少一天的混日子!」
這是一個只有十歲的孩子應該有的想法嗎?綠柳夫人徹底的震驚了,她如論如何也想不到,一個十歲的孩子,居然有那麼深的城府和心計。
為了多活幾年,為了找到更好的機會,所以這麼多年來一直隱隱不發,這份心計可不能小瞧,這等人物更留他不得,早晚一天會養虎為患。
看著近在咫尺的曉旭,綠柳夫人雙眼中閃過一道殺機。
距離那麼近,她藏在腰帶里的任何一種毒藥,就算是不能讓曉旭在短時間內喪命,但把他放倒在地卻絕對不成問題,把人放倒之後,再怎麼殺還不是她說的算嗎?
可是看著曉旭那張跟賈望之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面孔,她的感覺就好像是在面對少年時的賈望之,哪兒里還下得去手。看來還是淚珠兒看得透徹,說的對啊!到了這一刻,她不得不佩服一下自己的情敵。
「如果人世間沒有恩恩怨怨該多好,如果,人世間一切恩恩怨怨,都可以像浮雲一樣飄然無蹤,說去就去那該多好!」
把腳蹺在桌在上,毫無形象的曉旭,殊不知自己好懸已經死過幾十次了,兀自半閉雙眼,幽幽的感嘆著。
人世間沒有恩恩怨怨,那還叫人生嗎?有愛有恨,有恩有怨,有喜有悲,有聚有散,這才是人生,只要你還在這萬丈紅塵中,就逃不月兌,避不開,躲不掉!
像白雲一樣飄然無蹤,說去就去?那更是不可能的!綠柳夫人怔了一下,嘴角浮起一抹苦笑︰若是沒有這千絲萬縷的恩恩怨怨,人世間又怎會有那麼多悲歡離合、喜怒哀樂?」
她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幾歲似地,神情變得恍惚又迷茫。嘆了一口氣,默默的轉身走出房門,一會兒,一句充滿殺氣的話隨著風兒傳來︰
「曉旭,淚珠兒說對了,我不會面對面殺你的!看在望之的面子上,我提醒你一句,千萬要小心,我會在你背後下手的,因為,任何能威脅到我的人,都得死!」
是的,無論這個人是誰,都得死,比如說那個有殺害哥哥嫌疑的諸葛公子,以及剛剛增加到她必殺榜上的曉旭,正好可以趁著晚宴的機會,一起解決掉。
說到晚宴,別的倒沒什麼,基本上都安排好了,只有一個問題,她必須解決,那就是她的夫君,賈家現在的當家人,賈望之。
如論如何,作為賈家的家主,在這樣的謝恩宴上,就算是做做樣子,他也得出現一下,不然,那個諸葛公子會出席麼?
不出席,那不就影響了她的計劃麼?那怎麼行!所以,離開了雅苑之後,她一路思索著又回到臥房,她得想辦法讓夫君清醒過來,並去參加晚宴。
臥房里的賈望之,像一個多情的少年,仍舊一遍遍的訴說著令人臉紅心跳的情話,可一頭白發的淚珠兒,依舊聞若未聞的昏睡不醒。
「老爺,老爺……」綠柳夫人強忍著掏出毒藥,送這兩個人一起上西天的沖動,站在賈望之的身邊,一只手狀似親昵的搭在他的肩頭上。
只可惜,任她表現得再溫柔,再端莊也沒有用,把自己完全封閉在,他和淚珠兒的小世界里的賈望之,根本就听不見他的呼喚。
「望之,對不住了!綠兒也不想這樣,你忍一忍,不疼的!」綠柳夫人面色一凝,心里已經做出了決定。
像當年的毒醫那樣,施展禁魂大法,讓夫君忘記淚珠兒,她是沒辦法,也沒那份水平。可是,用寒冰針稍稍刺激腦後的穴道,讓夫君清醒過來,記得他的身份,他的責任,還是可以的。
下一刻,她那只搭在賈望之肩頭的手指尖上,忽然出現一點冰寒刺骨的冷光,冷光向前一探,竟然從他的後腦一閃而入。
「老爺,老爺……」綠柳夫人臉上堆著溫柔的笑意,對上夫君愕然的目光。
我這是怎麼了,賈望之有點迷茫的四下看看,目光越過綠柳夫人,跳到了床上沉睡的淚珠兒身上。對,失去的記憶被喚醒了,他想起了淚珠兒是誰,也記起了跟淚珠兒曾經許下的誓言。
「淚珠兒,我終于記起你了,也找到你了,只等你一醒來,我就風風光光的娶你為妻!」他彎下腰,在淚珠兒的臉頰上輕輕一吻。
「淚珠兒,又是淚珠兒,你的眼里就只有淚珠兒,什麼,你還要娶她為妻?那我呢,你打算把我置于何地?當我是死人啊!」
看見眼前這一幕,又听見那句要娶淚珠兒為妻的話,綠柳夫人的肺都快氣炸了,不自覺地把雙手攥得緊緊的,滿腔的怨恨再也控制不住的迸發出來。
「綠兒,我愛的是淚珠兒,你在二十多年前就知道,不是麼?」賈望之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著他,目光里冷冷的沒有一點昔日的溫柔︰
「念在二十多年的夫妻一場,我給你劃一處院子,你就在里面終老一生吧!或者是,我們從此相忘于江湖,再見面就是陌生人,你選哪一個?」
「你……你……!」綠柳夫人愣了一下,隨即又是傷心,又是怨恨的淚流滿面,「賈望之,好,你好狠的心啊!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這樣的結果,是她萬萬沒有想到,她更沒有想到的是,淚珠兒一出現,這些年來她一直深愛著的賈望之,就對她如此的無情。
「我狠心?你不想想你這些年來都做了什麼?」賈望之心痛萬分地低吼︰「你敢說靜雅的死跟你沒關,你敢說曉旭身上的毒不是你下的?
我就不明白了,他們怎麼招惹你了,你要這麼害他們。靜雅溫文有禮,待你如同親姐妹,你怎麼下得了手?還有
曉旭,他還那麼小,什麼也不懂,你害他干什麼?」
說起曉旭,賈望之就激動不已,他抓著綠柳的雙肩使勁搖晃著︰
「就因為你,曉旭從小就被關進石室里,沒有伙伴,沒有快樂,沒有童年,二十多年,二十多年了,人的一生有幾個二十年啊!」
「沒錯,你說的沒錯,上官靜雅的死的確是我一手策劃的,我承認!」綠柳狠狠地推開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淚,冷笑道︰「至于為什麼,你還好意思問我?我這麼做還不是因為你嗎?
如果你不是忘記了跟我的約定,竟然背叛我,愛上了上官靜雅,她會死嗎?所以別怪我心狠手辣,也別怨天尤人,害死她的罪魁禍首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