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湖邊上,來往游客一如既往的多,作為湖畔的唯一茶攤,來往路人想歇腳的,自然都往此處走來。
一個青衣少年似乎走累了,朝茶攤過來,找了個空著的桌子坐下,要了一杯茶等著。等待之際,漂亮的黑瞳隨意轉到不遠處的柳樹下,這一轉卻讓他的瞳仁疑惑的微縮了下。
那棵樹下蜷坐著一個瘦小的身影,若不是他坐的位置剛好,或許就沒法發現那個小人兒。
少年將攤主招來,指著樹下的人問道︰「那人坐那兒多久了?」
攤主順著手指看去,呆了呆答道︰「這……不知道。」不知道何時蜷了一個人在樹下,看那打扮,也不像是流浪的孩子。
少年輕揮了下手,打發了什麼都不知道的攤主,好奇心的驅使下,他端著茶杯走到蜷坐著的小人兒面前。
走近之後,少年才看清眼前的小人兒。柳眉俏鼻小嘴,一張標準的瓜子臉,只是眼瞼低垂著,長長的睫毛擋住了黑色的瞳仁,瞳仁里似乎一片茫然。
這樣的模樣,卻身著著男裝,少年一時間不知道如何稱呼。
「喂,你累了麼?」少年輕聲問了一句,卻見對方連眼楮都沒抬一下。他伸出手在對方的眼前晃了一下,還是沒有任何的反應。
「喂,要喝茶麼?」眼前的小人兒仍然沒有反應。
他又喊了幾聲,對方都置若罔聞。
少年只是對小人兒好奇,但長年養尊處優的他不容別人一味的無視,再多喊幾聲之後,少年就失了耐性。他端著茶杯再次走回茶攤,刻意掃過去的目光里,帶著淡淡的怨意。
不識好歹,少年心里如此想著,猛地灌下茶杯中的清茶,丟了一只大約一兩左右的碎銀,鼻中輕哼了一聲離開茶攤。
經過小人兒面前時,少年剜了此人一眼,重重地跺著步子走掉。
那模樣有幾分盛氣凌人。
只是再大的脾氣,擺得再大的譜,那也得有人回應才行。對于少年的舉動,俞希是一點也沒看到眼中,這就讓少年所做的一切,都枉然得犯傻了。
俞希會坐到樹下,那得特別的講一下。她本意是想回客棧的,誰知中途走岔了,便第三次到了渠湖湖畔。
就如那少年說的一樣,她是累了,不僅是身體疲累,心中也覺得沉重得抬不起腳。在當叫化子的日子里,俞希沒少坐過、躺過冰涼的地面,她也沒管此處讓不讓坐,順著樹桿靠坐了下來,心里邊來回滾著丁寒的道歉。
丁寒的躊躇讓她發冷,丁寒的道歉讓她犯暈。
他不是御查使麼,怎麼也會為難的得不敢下這案子。
俞希這一坐,這一想,便入了夜。
是丁寒的呼喊聲讓俞希回過神來的,也許其中還有包含了她餓了的這個原因。
俞希側耳听了听,丁寒正一聲聲的喊著她的名字,似乎是想讓她成家喻戶曉的名人。
換在平日,她一定跳出去阻止丁寒的大喊,並順道調侃他兩句。可是現在俞希壓根就不想看到丁寒,生怕一不小心質問出來。
他明明就是御查使,為何不能幫她申冤?
俞希扶著樹站起來,才邁出一步頓時 牙咧嘴地扶住樹桿。
一定是坐姿不對,腿都坐麻了。
喊聲越來越近,俞希額角緊了緊。
……那廝別朝著這邊過來了,俞希邊想邊蹣跚的離開樹旁,朝著反方向而去。
小人兒一步兩甩腳的樣子,讓暗處的顏卿暗暗好笑的跟了上去。
顏卿比丁寒先一步找到俞希。月光里,小人兒呆呆的靠著樹坐在冰冷的地上,神色迷茫得如失魂一般,這麼一瞧,他便遠遠的站著,腳步居然無法移動了。這樣的俞希還是他從未看到過的,以前只知道俞希心事過重,卻沒想到沉重得讓瞧到的人也心里發酸。
顏卿從丁寒處听說俞希沒回來,他頓時腦里一空,二話沒說的沖出了客棧。其實這個時候才出來找俞希,已經是他忍了又忍後的結果了。在他在晚飯時來找俞希,那間房門還是緊鎖著時,顏卿就有想出門找人的沖動。
現在總算是找到了小人兒,他微輕了口氣,思維也開始正常起來。
小人兒是同丁寒一起出門的,顏卿雖在屋中休息,但二人的開門聲都一點沒漏的听在了耳中。既然一起出去,又不是一起回來……
可能性有很多,最大的可能卻是俞希將身世告訴了丁寒,而丁寒借口推掉了。
丁寒不會傻不拉嘰的把身份坦白了吧……若是坦白了身份又推掉了俞希的要求,那也難怪俞希會失落得不想回來。
站在遠處的顏卿,有幾次都想沖過去抓著俞希手臂,告訴小人兒,什麼事都可以告訴他,什麼時候都可以相信他。可是,這一切沖動的念頭都被他理智的終止在腦海中。
丁寒那一聲比一聲近的喊聲,終于刺激到發呆的俞希。顏卿看到小人兒不滿的蹙了下眉,扶著樹站了起身,然後做了個讓顏卿詫異卻感覺好笑的舉動。
俞希居然甩著腿朝丁寒的反方向走去。
這個舉動,更加的證實了顏卿的猜測。
他暗嘆了聲,提氣追上俞希,閃身到小人兒面前擋住去路。他躲丁寒倒是不要緊,可朝著客棧的反方向走就不行。
「小希打算上哪兒去?」沒什麼起伏的問題讓俞希苦了臉。
她以為只有丁寒出來尋人,卻把狐狸給忘到了一旁。借著月光看向顏卿,他臉上平靜無瀾,瞧不到一絲不良情緒,眸色里卻有著復雜的光芒閃爍。
這樣的顏卿才可怕,與他房間溫和時一樣可怕。
俞希在回答問題前,先在心里抽搐了數幾下。
「呃,回客棧。公子。」睜眼說瞎話,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或許說,已經不知道是多少次了,俞希暗想,她真被逼成了演員,哪天要走投無路時,她就去辦個演員學校。
「客棧在那邊。」顏卿不帶感情的指了指反方向,余光瞄到有人朝著這邊跑來。
一身白衣,月色下黑夜里倒挺打眼。
「顏卿,找到俞……俞希,總算找到你的!」丁寒喘著氣跑來,瞧到顏卿也在便隨口問了一句,話到一半卻看到了正瑟瑟往顏卿身後躲的俞希,他頓時松了一口氣。
俞希尷尬地沖丁寒笑了笑,笑容里好像還帶著委曲。還沒等丁寒看個清楚,小人兒快速的閃到顏卿身後躲了起來。
如此生分的舉動讓丁寒苦笑著蹙眉。
二人的表現落到顏卿眼中,基本上證實了他起先的想法。他重剜了丁寒一眼,伸出手卻沒回頭對俞希說道︰「走吧,回客棧。」小手自覺的放到了他的手中。
三人一路無話,回到客棧。
俞希怕對著丁寒尷尬,進了客棧就匆匆的開門進屋。
顏卿在進屋前掃了丁寒一眼,後者糾結地抬了下眉,卻規矩地跟著顏卿進了他的房間。
「你把身份向小希說了?」門一關,顏卿就開門見山問了,卻讓丁寒苦不堪言。
御查使的身份,就算再熟的人,就算自己的家人,都不能輕易透露。所以才會有顏卿辭掉御醫、關雲墮落江湖,而他卻終日游手好閑的事。
結果他卻經不住逼問的把身份坦白了。就算顏卿氣得揍人,丁寒也覺得可以理解。
「小希很聰明,她自己猜到的。」不是丁寒狡辯,因為這就是事實。
顏卿知道俞希聰明,但這不能成為理由。
只是現在要怪也好要罵也罷,都于事無補。畢竟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想收也沒法收回。
顏卿現在只想知道,為何俞希知道丁寒的身份後,二人之間會搞得這般尷尬。
顏卿坐下來,為自己倒上一杯茶,放在唇邊抿上一口,丹鳳眼盯著丁寒,淡淡地問道︰「小希是不是說了些什麼?」
「嗯。」
「是什麼?」顏卿入下茶杯,坐直了身體,平靜的表情中透出一絲迫切。
「我不能說。」丁寒也同樣坐了下來,垂頭喪氣地撐著腦袋。
這四個字沖入顏卿耳中,令他微不可察地眯了下眼楮。
他不能說……嘖。
顏卿盡量壓著浮躁的心情,仍然淡淡地問道︰「何事不能說出口?」此時丁寒若是抬頭看來,一定會在顏卿眼底發現什麼從容淡定都是假的,現在的顏卿目里全是不耐與焦急。
其實丁寒知道,俞家的案子就算他不說,顏卿遲早有天也會自己查出來,但是現在說的話,弄不好會讓俞希的身份也被揭開。他已經無法答應俞希幫她了,更不能連累得她連顏卿的身邊都待不下去。
以丁寒對顏卿的了解,他若知道俞希是女子後,一定會趕她離開的。
他不願意再一次看到小人兒強顏歡笑的表情,那臉緊繃著的臉上,快哭出來卻仍然笑著的樣子,讓丁寒陣陣心疼。
沉默了片刻,丁寒瞧著地面說道︰「小希若是願意告訴你,她自己一定會說的。卿,你就別來逼我了。」說完起身離開,生怕多待一秒就多一分吐露實情的危險一樣。
屋中的男人,瞧底閃著不悅的光,身上也傳出一波*的寒意。
嘖,這個丁寒,居然口風變得如此的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