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里屋,廳堂里有條長長的紅地毯通往外面,我被兩個人攙扶著,看不見方向,只能任由他們帶著往前走,跨門檻、下台階,有人在耳邊輕聲提示,是翠屏的聲音,我略略心安。
鑽進花轎,等了好久,媒婆的唱詞才剛剛唱完,接著有個洪亮的男聲喊著起轎。
轎門被人從外面關上,花轎被抬起,沒有多大的搖晃。
看不見這個花轎有多大,只知道用手模著很寬敞,本來想掀開蓋頭透透氣的,終是忍住了,就算掀開蓋頭,也不能打開轎窗,我的視線範圍還是只能局限在這十尺之內,沒什麼意思,還不如不看。
耳邊充斥的是鑼鼓嗩吶喧天的歡鬧聲,吵得沸沸揚揚,配合著媒婆和贊禮人的禮唱,就是十年前蘇元帥迎娶他的第二位夫人——江南最大豪族蕭家二小姐——也不過如此吧。這就是嫡女的榮譽?
我自嘲地一笑,未來的生活不可預測,誰也不知道我嫁進司徒家之後會怎麼樣,我也不知道司徒御宇是什麼樣的人。如果百年之後,司徒家能像我出嫁一樣將我的喪事辦得這麼風光,也算有頭有尾地來世間走這一遭。
腦袋昏昏沉沉,脖子酸痛,我支起手右手,托著沉重的腦袋,層層疊疊的雲錦從指間滑到手腕,堆砌著,六只龍鳳金鐲叮當作響。
微微眯起眼楮,鼻尖的氣息吹到蓋頭上,又跟隨著柔軟的蓋頭反彈回臉上。天氣很熱,一層汗珠從身子、臉頰、額頭冒出,濕嗒嗒的。
突然轎子猛烈地搖晃了一下,我急忙抓住椅子的把手,才沒有往前撲倒,這一搖晃,腦袋更加沉重。還沒回過神,外頭響起士兵的哄趕聲音,樂隊的在協調了幾個不和諧的音符之後,又歡歡喜喜地吹奏起來,花轎繼續平穩地往前移動。
花轎的左側窗子響起扣窗的聲音,我將耳朵貼上去,翠屏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兩旁觀看的人太多,出現了點小狀況,侍衛們都已經擺平了,小姐不要驚慌。」
為了顯示蘇家的財力,同時彰顯江南的太平盛世,花轎會在庶州游行一圈,然後出城,城門口有裝飾得同樣華麗的馬車在等待。
一隊浩浩蕩蕩的人馬游出城門口,停下,有兩雙手將我扶出。
出了花轎,迎面吹來一陣大風,掀開蓋頭的一角,有雙手即使壓住了。大風很涼爽,帶著被炙烤的土地的余溫,撲在身上,一掃在花轎里的憋屈之氣,說不出的舒服。
鑽進馬車,關上車門,翠屏馬上扶著我坐下,掀開我的紅蓋頭,小聲說道︰「辛苦小姐了,這麼重的鳳冠,看著都覺得累!」
馬車很大,分為前後兩間,前面一間放著兩條固定在馬車上的長凳子,系著厚厚的錦墊,還有一張小桌子,方便喝茶吃飯之用。桌面是用磁石打磨的,一應茶壺、茶杯、飯碗都是鐵制品。
為了美觀和喜慶,馬車的四周貼著許多紅雙喜,掛著紅綢制作的花朵,靠近車門的頂上掛了一串小金鈴,伴隨著馬車的晃動而發出悅耳的鈴聲。驀然想起了丁香,那天不忍告訴她要離開的消息,算是不告而別,不知道她會不會怪罪。她也是老大不小了,將近嫁人的年紀,祝她幸福。
翠屏月兌下我們的鞋子,扶著我走進馬車里面一間坐下。
里間靠著馬車壁的地方擺著兩只小巧的櫃子,其中一個是空的,另一只則放著被褥枕頭之類的寢具,馬車底下鋪著厚厚的羊毛毯子,軟軟的。
翠屏將我月兌下的大紅色繡著兩只飛鳳的鞋子放進最下層的櫃子,再摘下重重的鳳冠,小心翼翼地放進一個雕花朱漆盒子,放在櫃子頂格,接著幫我月兌去最外層的嫁衣,細心地折好,放進第二層的櫃子,然後鄭重地關上櫃門,上鎖。
「小姐,我給揉揉。」
翠屏的手扶上我的額頭,那里有些痛,大概是被鳳冠給壓的。
我拉住她的手,不讓她動。
「那我給你捶捶肩!」
翠屏抽出手,雙手改握成拳頭捶在我的肩膀上,力度正好,很是解乏。
我回頭看見她一臉的倦容,昨天晚上就沒有睡好,今天又伴著花轎走了一天,她也很辛苦,臉頰被汗水浸泡得油亮油亮。
我從櫃子里拿出一個枕頭,將她推倒在地毯上,解開她的羅襪,兩只腳踝有些紅腫,腳板也是紅紅的,大大小小的水泡十幾個,有些泡已經破了,有鮮血滲出。
「怎麼這麼厲害!」
「嘻嘻……」翠屏怕癢,要將腳縮回去,被我拉住,放在膝蓋上。
半轉過身,打開沒有上鎖的櫃子,果然被我從里面模出一個小藥箱,里面金瘡藥、消腫藥膏、繃帶一應俱全。
「疼不疼?」我一邊幫她上藥,一邊問道。
「不痛。」
懶懶的聲音傳來。
抬頭看見她一臉享受的樣子,將纏在她腳上的打了一個結,輕拍一下她的腳背,笑罵道︰「你倒是享受上了,我的肩膀酸痛著呢!」
「那我給你揉揉!」翠屏又要起身。
我按住她,笑道︰「歇歇吧!」
我伸手從地毯上模到一把紈扇,拿著手里慢慢地搖著,涼風在馬車里涌動,閉上眼楮,困意開始上來。
「小姐……」翠屏在耳邊輕聲叫喚。
「嗯?」
「我們……」翠屏有些猶豫,停頓了一下,往下說道,「如果他們對我們不好,我們可不可以逃回來?」
「誰知道呢!」我漫不經心地答道。
誰知道他們對我們好不好,逃回來是不能的,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