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祭日的這天也是雲箏的生日。往年這一天,司徒家是不能出現煙火的,闔府人都得吃涼菜,穿素色的衣服。今天因為元帥不在家,且又有姑媽極力想要彌補給雲箏欠缺的母愛,所以二夫人命廚房整治一桌齊整的酒菜為雲箏慶生。
第一次過生日,整晚雲箏的心情可不是簡單的「開心」和「興奮」等詞來形容。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七夫人難得一同聚在一起,再加上姑**到來,慕容大小女乃女乃又是個善談的人,因此整頓飯吃下來也算是其樂融融。
因為高興,我多喝了些酒,因此腦袋有些昏昏沉沉,要翠屏扶著才能站穩。司徒御宇不知從哪里弄來了頂帽子,套在我頭上,並且用抹額緊緊將額頭勒住。
「這樣扎著就不怕風吹了,要不然得落下頭疼的毛病。」他笑著解釋道。
「還是二少爺最疼媳婦,」二夫人站起身將斗篷披到我身上,笑道,「當心路滑,翠屏小心扶著,別跌壞了你家小姐。」
「二娘說哪里的話。兒子心疼媳婦,當然也不會忘了二娘。」司徒御宇變戲法似地又拿出一頂皮裘帽子親自給二夫人戴上。
「算你有良心,沒讓我白疼一場!」二夫人笑呵呵模著頭頂,囑咐道,「二少爺明天還要趕回軍營去,你們兩口子先走吧,我留下來陪姑小姐和慕容少女乃女乃說會兒話再走。」
「玉兒陪二夫人吧。我也乏了,先回去睡覺,箏兒跟我來。」
二夫人剛說完,姑媽便直接拒絕了,一點面子也不給她。
慕容大少女乃女乃見二夫人笑容僵住了,連忙打圓場道︰「我可是一點也不困,要叨擾到二夫人煩了為止。」
還沒到走定風閣,午六便急急忙忙找來了,見到我們,話也不說,直接雙膝跪在地上不起來。司徒御宇看著煩心,就要繞過她回去,被我拉住了袖子。
「去看看吧,許是重要的事情。」我笑著說道。
司徒御宇挑了挑眉毛,「你這是要將我推給她?」他臉上帶著微笑,但是眼楮里透露出來的神情卻有些惱怒。
我沒回答,只是淺笑著看他。他的微笑漸漸收去,眼中的惱怒蔓延到臉部,轉頭拂袖大步朝前走去。午六連忙從雪地上起身,小跑著跟上去。
回到定風閣,已經過了亥時。一番洗漱之後。我躺在床上,卻是睡意全無,心里空落落的,像是遺失了什麼東西。
無奈地披上衣服起來,打開房門來到回廊上,站在西邊,看見金蕊住的小院還亮著燈,燭火搖動,在窗戶紙上剪出兩個黑幽幽的影子。夜風夾在著雪花侵襲過來,鑽進衣領,貼在肌膚上,一瞬間化成雪水,像鋼針一樣刺得人生疼,抽走了全部的力氣。
「小姐,你怎麼跑到這里來了,當心著涼!」
翠屏不知何時也上來了,咋咋呼呼地要拉我進屋。我拂去她的手,執拗地站在原地傻愣愣地看著前面。
過了片刻,身上多了件狐裘披風。翠屏哈著氣幫我把帶子扎好。
「我去樓下廂房看了一眼,史姑娘和碧荷都不在了。」
「這不是嗎?」。我手指著兩個鬼鬼祟祟走進金蕊院門的身影,冷笑道。「魚兒就要上鉤了。」
翠屏開心地拍手輕笑,過了一會兒,轉過頭來仔細地盯著我看。
我忙轉頭,卻還是讓她看清了我眼眶中的淚意。
她用手扳過我的臉,擔心地看著我,不解地問道︰「小姐,你在憂心什麼?」
「翠屏……」我抬手附在她的手上,臉頰蹭著她的掌心,擦去不小心溢出眼眶的淚水,「翠屏,我害怕……」
「小姐,你怕什麼?」翠屏輕拍著我的肩膀,柔聲問道。
剛張口,一陣冷風塞滿嘴巴,同時拉回了神思。除了我自己,誰也不知道這個計劃的真正目的,若是翠屏知道了,她鐵定不依。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走這一步棋。
「小姐怕什麼?」
翠屏的眼楮不住在我臉上搜索,試圖找些蛛絲馬跡出來。我忙抱住她,將下巴埋在她的肩窩處。
「怕……萬一他也像父親……元帥一樣娶這麼多房妻妾,我該怎麼辦?」娘親的悲劇我看了十年,孤獨終老,晚景淒涼,我不想再走她的路。如果失去是這麼痛苦,我寧願從來就不曾擁有。
「既然不放心,又何必讓他去呢?既然同意讓他去,你心里該是對他有些信心,為何不相信他。不相信自己?」
樓梯處傳來聲響,翠屏輕聲笑道︰「定是金姨女乃女乃來了,我們去看看。」
內室燒著一盆旺旺的炭火,四支蠟燭分別放在四個角落,將房間照得亮堂堂的。我示意翠屏退下,請金蕊坐下。
金蕊訕笑著立在旁邊,等到翠屏出去關上門,便走到我面前「撲通」跪下。
我淡笑著看著她,「這個大禮我可受不起。」
「姐姐,我……」
「我的妹妹們遠在江南蘇家,還都是姨夫人生的。」我淺笑著,拿起桌上的枸杞桂圓茶。
金蕊一愣,立馬改口說道︰「二少女乃女乃要奴婢辦的事情奴婢都已經辦妥,求二少女乃女乃遵照諾言饒奴婢一命。」
喝了幾口茶潤了潤喉嚨,我放下茶盞,對她笑道︰「我饒你一命,起來吧!」我只能饒一命。
金蕊怯怯地看著我,猶豫著說道︰「二少爺……二少爺那里……」
「二少爺那里我幫你說!」我笑著承諾道。幫或不幫,司徒御宇都打算放過她,我正好順水推舟送她個人情。如果我不答應,恐怕她會親自去找司徒御宇,難免又會勾起他們的舊情。
「讓翠屏給你收拾個房間,今晚不用回去了。」我說道。
********
金蕊出去不久。司徒御宇就回來了,一頭栽倒在床上,嚷嚷道道︰「累死我了!」
我瞥了他一眼,靠著軟榻就著昏黃的燭火看《史記》,當做沒有听見。他嚷了一會兒,見我不搭理他,知趣地閉上了嘴。
手中的書猛然被抽掉,抬頭看見他笑嘻嘻地站在面前,我轉過頭不理他。
「娘子,為了幫你,我都犧牲色相了。你也總該給我些犒勞吧!」他說著就眯起眼楮,嘟著嘴親過來。
我忙起身避開,不樂意道︰「犒勞?給你冷床鋪要不要?誰讓你對我這麼凶!」
他笑嘻嘻地解釋道︰「這不是為了演得逼真些嘛!哎呀!哎呀!不行了!」他突然撫著額頭東搖西晃起來。
知道他在做戲,我轉過身不去搭理,拔下簪子挑了挑燭芯,燭火「蓽撥」響了一下,火苗大了些。
「剛才在給史夢嫻灌迷湯的時候,我也不小心也喝了一些,頭暈。暈得厲害……」司徒御宇跌跌撞撞地倒在軟榻上,兩根手指死死地按著太陽穴,看樣子好像是真的。
我走過去扶住他,「那就去床上睡吧,明天還要早起。」
他果真是真暈了,大半個身子都掛著我身上,壓得我肩膀酸疼。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他扶到床上,月兌下鞋子,擺正枕頭讓他躺好,然後站起身將幃帳放下。
突然腰身一緊,身子不由自主往後仰去。回過神時,身子已經被他壓在下面,看他樂呵呵地樣子,哪是被灌了迷湯要暈?又捉弄我!
******
早上在一片吵嚷聲中醒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司徒御宇已經去軍營了,翠屏剛給魏牙送完醒酒湯回來,伺候我起床。
見她滿臉霞飛的樣子,我笑了笑,問道︰「魏牙怎麼樣?」
「昨晚喝了半夜的酒,現在好多了,想不到小風酒量這麼大。」翠屏幫我穿上外衣,走到窗邊推開窗子往樓下看了看,回來嘟著嘴,有些不大開心。
翠屏走過來替我梳頭,猶豫了一下,問道︰「我們這麼做是不是狠了些?」
是狠了些。雖然我並不認為名節強過生命,但是不可否認,名節還是女人最重要的東西。就這樣將她最重要的東西葬送了,是有些殘忍。
「雖然史姑娘不安本分,鉗制金姨女乃女乃,妄想打二少爺的主意,但是我們將她迷昏和小廝小風放在一起,她的下半生算是被毀了。」
她不仁,我不義,這種後果也是她自找的。
「小姐,你別難受,其實這也不全是你的錯……」
「去打洗臉水!」我一把奪過梳子自己梳,幾咎頭發糾結在一起梳不下來,我使勁地扯著,頭皮生疼,甚至能听見發絲斷裂的聲音。
握著梳子的手被翠屏拉住。我用力地掙扎。翠屏握得更用力。
「小姐,是我不好,不該惹你難受的……」
她的聲音帶著哭意。
嘆了口氣,我收回手扔下梳子,怔怔地看著銅鏡,明明是我坐在前面,但是看到的卻全是史夢嫻的臉,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又是她倒在雪地里被大雪掩埋的樣子……
「二少女乃女乃,二夫人來了。」
門外響起小鴿子的稟告聲。
我回過神,將梳子從妝台上拿起來遞給翠屏。
「繼續梳吧!小鴿子,將洗臉水捧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