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太陽從正中往西方偏斜,漸漸隱入圍牆之外,余暉把門口的身影拉得老長。內堂房門打開,在門口站立著的玄色身影立馬轉身。
「師太?」司徒孟澤緊張地看著淨慈師太,眼中的希望火苗搖搖欲滅。
靜慈師太念了聲禪語,點點頭,「你們都進來吧」
內堂里,五夫人坐在床畔,臉上殘留淚痕,雙眼腫得有如核桃一般,一醒來就發現自己成了昔日戀人的後娘,連唯一的孩子也死了,任何人都是受不了的,不知道靜慈師太和她說了什麼,五夫人沒有大哭大叫悲天搶地,只是靜靜地坐著,听見我們進來,抬起了眼皮,微笑。
司徒孟澤也怔怔地站著,眼楮深深鎖著五夫人不離開。我心里發酸,于是低下頭去。許久,委實覺得自己在這里這麼站下去不像話,于是便退了出來,把房門關上,然後就坐在走廊上發呆。
人生苦短,懵懵懂懂中已經過了半輩子,剩下的半輩子還能有多長?年華似水,縱然無病無災一直活到老,可是又還有多少時間能消耗呢?昨日若錦之慘狀,近日五夫人之悲痛,無不因為情深緣淺。如果以此來衡量我和司徒御宇,也是眾多痴男怨女中比較幸福的一對,我不該成日計較那些有的沒的,應該放寬心胸,如此活著豈不怡然?
如此想來,心中擬定了一個主意,明日我便追到西部去,既然月老將我和他牽到了一處,那麼不能只同榮華,更應該共患難。
靜慈師太從偏廳走來,後面跟著的瑞香端著一個食盤,上頭放著兩碗米飯和幾碟蔬菜。
「偏廳備有些許齋菜,請二少女乃女乃將就用些。」靜慈師太說道。
從早上到現在,我粒米未進,剛才並未覺得什麼,經靜慈師太一提醒,才發覺已是饑腸轆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別過她,前往偏廳。
幾個丫頭在同一張桌子上用飯,桌上有一碗未動的米飯和一雙筷子,想是留給我的。
靜慈師太平常的日常生活料理都是親力親為,很少假手于人,所以洗心茅舍的丫頭們很悠閑,閑暇時候就跟著靜慈師太念經打禪。靜慈師太本著眾生平等原則,也不將她們當丫頭看,與她們同桌吃飯,一起念經誦佛,所以嚴格說來,洗心茅舍的丫頭不算丫頭,都算半個尼姑。
齋菜都是時新的青菜茄子豆腐等,沒有油水,我倒是覺得味道還可以,如果經常吃,那就跟嚼蠟沒有什麼差別,看在座的丫頭們表情就知道了。
不到半個時辰,靜慈師太和瑞香回來,捧盤里的飯菜所剩無幾。靜慈師太告訴我五夫人在後院的小園子里等我。
小園子就是靜慈師太栽培青菜蘿卜、種植各種盆景的小園子。我來到的時候,五夫人正陶醉地將臉埋在花叢里。
八月是夏天的尾巴,許多花兒抓住這個時候如火如荼地開著,美人蕉、石蒜、綠蘿……裝點得小園子像過節一樣。
五夫人從花叢里抬頭,縴指摘下一朵月季插在發髻上,轉身對我微微一笑。那個時候,我只想到一個已經被用得爛俗的詞語——人比花嬌。以至于在以後回憶的時候,有關于她的那一部分,畫面始終定格在一個戴著月季的女子,立在萬花叢中,長發如墨,白衣勝雪,笑顏如花。
明明覺察到她的周身幸福縈繞,卻還是讓人覺得很是淒涼。我想起了剛進司徒府時候在司徒孟澤房里看到那一幅畫,那個立在春天芳華叢中的孤獨背影。
頭皮一緊,我回過神,五夫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我身邊,縴細的手指從我頭上拿下來。我抬起手模了模,知道她也給我戴了朵花。
五夫人遞了手絹給我,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落淚,而且流得滿臉都是。急忙不好意思地背過臉,擦干淨。
「這里真美,像我們家的小花園一樣。」五夫人深深呼吸,滿足地笑了,「靜兒真是厲害,將滿園子的花兒養育得娉婷多姿,盡得爹爹真傳。」
我笑了笑,「這里很漂亮,很安詳。」我看著她享受的神情猶豫了一下,還是心中的惶恐佔了上風,于是屈膝跪在地上,「請……五娘救我相公。」
五夫人一愣,笑著拉我起來,還彎腰彈去站在我裙上的泥土,「你的事情靜兒和我說了,你放心,司徒大哥和二少爺是親兄弟,萬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只是他以前心里有事放不下。」五夫人轉身,手扶著嬌女敕的花朵,「其實有什麼放不下的呢?現在不是挺好?我琵琶別抱,他再覓佳人……」
「听靜兒說你有女兒了?」五夫人轉身面對我,一晃神的功夫,她幽幽的委屈煙消雲散,臉上的笑容生動鮮活,「我能跟你去看看吧?」
未及我答應,她又改了主意,為難道︰「我錯過了很多個年頭,貿貿然出去怕是又要嚇到她們。」
「不慌」我忙握住她的手,想將她的失望全都趕走,「我晚上抱她過來。」
五夫人的眼楮被點亮了,興奮地抓著我的手,期盼道︰「那你現在就把她抱來好不好?」
出了洗心茅舍,才知道外頭出大事了,府內亂紛紛的,原來司徒孟澤半個時辰前回房拿了長劍,頭也不回地直奔馬廄,牽了他的戰馬就出府了。大家都不知道怎麼回事,站在一處紛紛議論。我沒看見二夫人的影子,倒是發現許久未見的安招弟無助地站在一旁,默默拭淚。
我暫且寬了心,撿了條捷徑往定風閣走去,不期然後面追上一個人。
安招弟局促的站在我前頭,「她……她還好嗎?」。
我想了想,也揣摩不出五夫人現在的狀態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只好訥訥道︰「……還好……」
安招弟點點頭,便不再說話。
我看她樣子好像搶了別人的寶貝一樣惶恐,于是心軟了,小心問道︰「你……想見見她嗎?」。
安招弟突然雙腿發軟,我忙扶住她,她才沒跌倒。
「不……不了……」安招弟驚恐得眼神躲閃,強自鎮定地笑,「她……她不會希望看見我的,大少爺……大少爺也不會高興……」
明明的是司徒孟澤堂堂正正的小妾,卻慌張得猶如**的少女。其實她也是關心她的,要不然也不會在五夫人發瘋的時候做了這麼多的風鈴給她。愛屋及烏到這個地步,她心胸該是怎樣的寬廣。
我抱了孩子到洗心茅舍的時候,五夫人還在小園子里坐著,知道我來,開心地接過孩子抱在懷里,國邦小小的身子靠著我,好奇地看著面前這個他從未見過的五夫人。
國邦眼楮看著五夫人,小手搖著我的衣擺,「姨……好看……」
我下意識就要糾正他的說法,可是張了嘴又不知道怎麼說下去,難道讓國邦叫她「女乃女乃」?我搖了搖頭,反正也就我們幾人在,五夫人也不介意,就由著他去了。
「這孩子眉清目秀的,長大後必像二少女乃女乃。」五夫人戀戀的摩挲著孩子的臉頰,嘴角的笑容滿得溢出來,連著的拂過園子的微風都帶著絲絲甜蜜。
我摟了國邦在懷里,「這孩子淘氣著呢,吃飽了就吹泡泡,洗澡的時候總要揮手踢腿,把女乃娘弄得渾身濕透,又是汗又是水的,別扭起來的時候哭個不停,不管是誰都哄不好。」
「長大後是個活潑的性子,這樣才好,開開心心的。」五夫人笑,接著問,「可取名兒了?」
孩子的名字我一直沒起,原想等著司徒御宇來想的,既然五夫人提起,不如就讓她起了,今日若不是看她的情面,司徒孟澤絕不會前往西部,這麼說來,她也算我們這一房的恩人。
「未曾起,五娘替她起一個吧」
孩子在五夫人懷里躺著,不知道看到什麼好玩的,竟然咯咯笑起來了,她也不由得跟著笑,「這是你們的第一個孩子,正名兒還是你們想好,我今兒給她取個小名,叫‘笑兒’如何?」
我見她笑得開心,好似真的將前塵往事都放下了,突然間又想起安招弟惶恐不安的樣子,心下里有些沉重。
「其實我這一生,也是幸福的。在家時候爹娘將我和靜兒放在心尖尖上疼愛,雖說靜兒是我的妹妹,但是平素里都是我淘氣得緊,她則是個再穩重不過的人,後來嫁到司徒府,雖然不是我所願,但怎麼說元帥也待我不薄,就在我神志不清的時候,也不曾將我趕離司徒府,靜兒更是無微不至地照顧我,我心里是很滿足的。但是招弟她真的可憐,司徒大哥是個好人,她也是個好人,兩個好人之間是不該相互折磨彼此錯過的。」
我認真地听著她說,卻想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采秋……」
我嗯了一聲,抬頭,不明所以地看她。
「你明天可以請她過來嗎?我有話同她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