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災難來的時候,我沒有任何意識,所有的一切在一陣強烈的震動後轟然崩潰。再次醒來,目之所及,漆黑無邊。
火紅的彼岸花大朵大朵的蔓延在腳下,延伸向生命的盡頭,天地間只剩下紅黑兩種顏色,到處都能听見哀嘆哭泣的聲音。絕大多數的鬼魂都是在這次地震中喪生的,他們舍不得在世的親人,更不知親人們的生死情況,很多鬼魂都圍著鬼差想打听一二。奈何那鬼差態度極不耐煩,沒有好處便絕不開口。
我迷茫的跟著由兩位鬼差大哥帶著的隊伍,彼岸花濃重的香味燻得我有點頭痛,關于前世的種種記憶卻清晰地開始在我腦中掠過。我忽然想到我在世的父母,不知道他們在得知我的死訊後,怎樣面對以後的日子。
我一向是一個感性的人,奇怪的是想到這里,我並沒有感到過多的失落,不知彼岸花的香味是不是具有麻醉的功效。
這倒也好,前世姻緣已過,何苦再為其傷神憂愁。
這樣慢步走了不知多久,正當我開始感覺到倦意的時候,忽然從背後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我聞聲而望,只見一個沒了臉的魂魄,低著頭顱,在隊伍中橫沖直撞。我身後鬼魂一個個發出驚叫,被撞的東倒西歪。
還未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沖到我面前,和我正面撞了個滿懷。
我猛地向前撲去,大字型倒在一大片的彼岸花上,被我壓到的彼岸花齊齊的朝一個方向倒去,壓出的花粉,如同散沙飛起向四周擴散開來,一時間,周身被火紅包圍。我躺在其中,被那股濃烈的味道燻染著。
那人見狀,匆忙起身,撲到我身邊,問道︰「你沒事吧。」
我揉了揉,勉強睜眼,卻生生被面前的鬼魂嚇了一跳。
這鬼滿臉沒有一塊好肉,鮮血縱橫肆虐的流淌著,整張臉血肉模糊,安能辨他是雌雄!?
我張著嘴巴,被他這副樣子嚇得心驚膽戰,呆愣當場。
他看我一副欲哭不能的表情,模了模自己的臉,意識到了什麼。慌忙朝我擺擺手,客氣道︰「我這是地震的時候打到了臉,樣子沒了,別怕……大家都是鬼。你的樣子……也不怎麼樣……」說完,他嘿嘿笑了一下。那樣子,真是比鬼都難看……
意識到自己的失禮,我連忙將大張的嘴巴閉上。尷尬的笑笑,拍了拍身上的花粉,由他扶著,站起身來。
前方領隊的兩個鬼差發現了這面的情況,氣勢洶洶朝這邊趕來。邊跑邊喊︰「干什麼那!跟上隊伍!」
我立了立身形,趕忙加緊腳步跟上。身後被撞倒的其余鬼魂也都慌忙跟了上來。跟上來後嘴里便開始罵罵咧咧,指責撞倒他們的那個人。
走了幾步,那鬼魂便跨步跑到了我身邊,嬉笑道︰「黃泉路上過于寂寞,不如和妹妹做個伴吧。」
我友善的回以笑容,心道,著死都死了,黃泉路上還能結交到一個朋友,也算一樁樂事了。
我和他並肩走著,彼此默默不語。我觀察了一下他,發現他與其余鬼魂不同。這個人看起來神采熠熠,行步途中,一直饒有興致的打量著周圍的一切,就好像他是來旅游的。
快到奈何橋時,所有的鬼魂變得緊張起來。大家都知道,過了奈何橋就要喝了那碗孟婆湯,而那碗湯入口,便會忘卻前世所有恩怨情仇了。
很多鬼魂開始抽泣,還有嚎啕大哭的。鬼差不耐煩的用鬼叉對著幾個哭的特別大聲的魂魄,命令他們閉嘴。而我則感到從未有過的放松。
「緊張麼?」我旁邊那個‘黃泉知己’忽然開口問道。
我抬眼望向他,發現他並沒有看向我,而是伸長了脖子,目不轉楮的朝河對岸瞧著。
我干笑一聲,無所謂的抖了抖肩膀︰「既然命定如此,掙扎也沒用了。」
「恩!」他用力的點了下頭,「妹妹真是講到點子上了。」
語畢那個「黃泉知己」忽然抓起我的手快步沖上了奈何橋。我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待到反應過來,已經在橋體之上了。
奈何橋下,忘川水潺潺,烏黑濃稠,奔流到不知名的地方。橋體拱起,四跟石柱由四條青龍盤旋而成,無不威嚴。
我顫顫悠悠的穩住身形回身瞪了他一眼,見他滿臉瘡痍,分不出表情,便不再說什麼。
我向前瞅了一眼排的漫漫長隊,橋的盡頭能看到一位精神矍鑠的老女乃女乃,面無表情專注于她自己的湯,想必這就是孟婆了。
低聲對「黃泉知己」道︰「這場災難來的太過突然,恐怕一時半會還輪不到咱們。」
他撤出一個看似笑容的笑容勉強說道︰「誰知到呢,今天不輪不到,明天也可以了,咱倆一起走啊~好歹黃泉路上做個伴。」
我訕訕一笑,心想這人真是愛交朋友。黃泉路上與他為伴,他竟然還想與我一起投胎。我轉過臉,看了看他,想開口問他名字,卻又發現沒有必要了,這馬上孟婆湯都要進嘴了,來生還不一定誰能記得誰呢。
我倆晃晃悠悠的橫過奈何橋,經過判定,判定官說我前世造福他人,行善樂施,下輩子可以投胎做一個富家小姐,衣食無憂,父母疼,老公愛,子孫孝。再加上我上輩子最後願望是過的快快樂樂,無憂無慮,判定投胎我到古代,看遍名山大川,享盡那泛舟湖上之樂。
我听完後樂呵呵的謝謝判官,想握手表示感謝。那判官瞅了我一眼伸出去的「手」,轉身拿著他的功德錄朝向我的「黃泉知己」開始判定。
「黃泉知己」在我身側,忽然握住我的手,微微顫抖。看的出來,他蠻緊張的。
「你上輩子可沒干什麼好事情呀」判官表情嚴肅,眼光從他臉上輕蔑掃過,「你為官不但不造福百姓,貪污枉法,雖然沒直接害人,被你間接害的人,可不佔少數啊。」
「黃泉知己」抓的我的手更緊了,我都能隱約听見手骨骼發出的聲音。我瞅瞅他,心想原來是一貪官。在黃泉路上還不忘給自己找一個墊背的。
判官頓了一頓,低頭繼續說道︰「念你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勉強讓你下世為人,只不過一生疾苦,看遍世間百態,一切看你自己造化了。」
「黃泉知己」忽然昂首挺胸,意氣風發,抓起我的手,說道︰「大人,可不可以讓我同我妹妹投生在一個時代呢,我們一見如故,只可惜相見恨晚,來生即使不能相見,亦可望同年同月同日生啊~。」
我「啊……」被他雷的啞口無言,什麼時候成他妹妹?還相見恨晚?……是挺晚的……
判官大人微一伸手,「黃泉知己」立馬諂媚地提上去一吊金子。
判官點點頭,示意下去。
我小步跟在後面,量他現在心情肯定特差,誰知道自己下半輩子就這麼被判官幾句話擺平了估計都夠嗆好受。
排在喝孟婆湯的隊伍里,看著前面的人或悲傷,或高興,或彷徨,卻都無一不一飲而盡那湯水,仿佛都渴望忘記前生種種恩仇。心里莫名的難過,轉身對剛剛認識的「黃泉知己」說道︰「既然你我如此有緣,來生若有緣相遇,我一定傾囊相助。」
他只微微一笑,少了剛才的神采,沒有答話。
輪到我了,我深吸一口氣,走到結界中,前方屬于我的輪回道緩緩開啟,只見四周七彩光圈互相纏繞仙氣彌漫圍繞中間呈圓柱形的輪回道,銀色圖騰在其上蔓延開來,發出耀眼的銀光。
孟婆遞給我一碗孟婆湯,搖晃均勻,我對她笑笑,小心接過,點頭表示感謝。
她頭也不抬收手,接著盛著下一碗。
我緩緩把湯端到嘴邊,忽然感到莫名難過,這一世就這麼過了,可憐最後連記憶都不剩分毫。
湯剛到我嘴邊忽然被「黃泉知己」搶去,我一愣,一碗沒端好,撒了一半。
他呲牙咧嘴的一笑說道,「妹妹就讓我先走一步好了。」說完就咕咕的喝掉所有的湯水。
我默默的看他喝完湯水,轉身發現我和他的輪回道同時開啟,一瞬間,整個奈何橋對岸照的燈火通明。
「黃泉知己」用舌頭舌忝去剩余液體「喝了這個,下輩子我一定快快樂樂,無憂無慮,也不會記得我欠過妹妹什麼了。」他朝我斜嘴一笑,我一愣。
說是遲那時快,只見他飛快的扯過我的手,沖向我的輪回道。我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身子由于慣性被他扯得飛快向前跑著。話說今天投胎的人太多,鬼差們完全沒反應過來這邊發生了什麼。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猛一把甩開我,回頭嘆道︰「想這輪回道也只為一人開啟」便飛身跳入我的輪回道。
「謝謝妹妹的好意,今生就讓我來替妹妹享受這榮華富貴!」
「你!」我氣的匆忙縱身躍下,一個飛身,隨他一起跳入我的輪回道,卻不想他先我一步,輪回道轟然消失!
身後忽然嘈雜起來,一瞬間,鬼魂轟然想要闖入結界,鬼差也飛快向我飄來,手中還拿著那碗孟婆湯!
這怎麼行,讓我忘了這個人搶了我一生的快樂!
鬼使神差般,周圍忽然一片漆黑,一個陰沉卻又十分懇切的聲音入耳︰「只要你能找到這個轉世投胎的人,並殺了他,你就可以奪回你原本幸福的一生。」
聲音終止,周圍又恢復到剛才的景象。
我愣了一愣,腦中一片空白,望向旁邊為我那「黃泉知己」還未曾關閉的輪回道。
我忽地大吼道︰「好!不管你是誰,我信你!就算讓我輪回至深淵,我也絕對可以給自己一個快樂的一生!」
轉身飛躍至這深淵……
在我彌留之際,朦朧中看見他那血肉模糊的臉,正像我展示著他勝利的笑容!
周圍一片光暈晃著我睜不開眼楮,霧氣彌漫,一切亦真亦假,感受到身體漸漸縮小,越來越輕……
原來,這就是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