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太子妃的倒掉 前世孽緣(上)

作者 ︰ 茂林修竹

第一世,阿狸這個太子妃,當得挺糊涂。

但太子對她的態度,好像一直都挺明確的。

王坦覺得太子這個人不著調,倒是很中肯。太子不糊涂,該明白的事他比誰都明白。他也不蠢,想要辦成的事他怎麼著都能辦成。事實上,滿朝文武就沒個不覺得他聰慧機敏的。但他就是不著調,愛劍走偏鋒,愛出其不意,並且榮恥觀與眾不同。

給這個人當老婆,不是普通人能勝任得了的。

太端正的,理解不了他九曲十八繞的腦回路。太不端正的……混世魔王湊成雙,那還了得!

算起來,阿狸其實挺合適的。太子很多驚世駭俗的舉止,在阿狸看來反而很「好玩」。因為她沒這個時代的人那麼強的禮教感。但是本質上她又是個很端正的人,不會被太子,或者把太子拐帶壞了。

所以兩人還是很般配的。

可惜般配並不意味著就能處的好。

新婚夜里,太子對阿狸很客氣,也很冷淡。當然阿狸也不熱切就是了——沒辦法,頭一回見,想熱切也熱切不起來啊。

這個年代雖然已經有了蓋頭,但那是窮人家倉促成親時用的。正經拜堂時,新娘要拿著折扇遮面,還得自己遮。

阿狸舉得胳膊都酸了。

好不容易喝下了合巹酒,屋子里只剩她跟太子兩個人了,阿狸總算能把折扇收起來。

收了折扇,正對上太子好奇打量她的目光。

阿狸還來不及感嘆,太子長得真是名不虛傳,就看見他清亮的眼楮里有失望一閃而過,隨即表情就有些勉強了。

——阿狸生得其實不差,嬌憨喜人,溫婉可親,一見之下就令人心生好感。但太子喜歡的是什麼樣的人?

他的初戀可是謝涵。

阿狸是見過謝涵的。那時她還是個說話磕磕絆絆的小丫頭片子,謝涵帶了兒子回謝家省親,阿狸跟隨母親去做客。

謝家東山別築多種青竹,剖以為瓦梁,在竹林中建成竹舍,令溪流從一旁的水澗流過。

清風穿林而過,竹葉清香迢遞,水流清脆。在竹舍里烹茶、對弈、玄談皆可,風雅又避暑。

彼時炎夏,阿狸去時,謝涵就坐在竹舍折屏後勾描團扇。遠望之,紗衣流翠,烏發泄墨,膚色就如冰雪濯玉般皎潔。那淡泊沉靜就沁進人心里去,令滿山芳菲盡失了顏色。不止阿狸看呆了,連她阿娘都半晌沒有出聲。

後來王坦也想在後院給妻女弄這麼個竹舍時,阿狸和阿狸娘就不約而同的想到了謝涵,齊刷刷搖頭,強烈鄙視阿狸爹——東施效顰?快別自取其辱了!

阿狸爹馬屁拍到馬蹄子上,至今也還莫名其妙。

——謝涵其人,那是真的驚鴻一瞥,再無美人。

而阿狸呢?阿狸就是那種俗氣的好看,舒服、親切,卻沒有太子想要的驚艷。

但太子居然沒失禮,短暫的失望之後,就試著跟阿狸聊聊天。兩個人不熟嘛,聊的也無非是︰

「我听人叫你阿狸,是你小名嗎?」

「是。太子殿下……」

「別叫這麼生疏,咱們都成親了。這樣,我叫司馬煜,你就叫我……煜郎?」

玉郎?

听著怎麼這麼別扭。

「那個……我可不可以也叫你的乳名?」

「這,這個……這個也不是不可以,」太子還是很大方的,「我小名叫阿尨(讀作芒)。」

阿狸就用手指在掌心寫給他看,「是這個‘芒’嗎?」

太子的面色有些微妙,「那個尨字,是……尤字加三個撇。你認得這個字……嗎?」

「……認得。」

尨,音芒,意思是多毛狗__。阿尨,翻譯過來也就是——狗娃子。

別懷疑,這個時代再遍體風流的名門雅士,叫出乳名來也都這麼囧。

「喂喂,你笑什麼。乳名本來就要賤一些才好養活!何況,那個尨字,也是可以當‘龐’字來用的,也有高大的意思!」

「沒,我就是想起我自己的名字了——阿狸的狸,是狸貓的狸。我阿娘說,我阿爹本來是想叫我阿貓的……」

「噗……」

「你也別笑啊!」

新婚之夜就在這種輕松快樂的閑聊里過去了。

清晨的時候,丫鬟宮女們進去伺候,看到兩個人安安穩穩的睡在被子里。床褥整齊,沒半點雜亂。

阿狸听到動靜,揉著眼楮坐起來,又回身推了推太子——兩人居然是和衣而眠。

等著消息的大人物們就知道——壞了,這夫妻倆日後可有得磨了。

但是太子的脾氣盡人皆知,他看不上了,你非逼著他喜歡,那他只會加倍的冷淡起來。

所以所有人就都奔著阿狸去了。

皇後不時差人給她賞賜,不是珠寶首飾就是綾羅綢緞,連胭脂水粉都記得她,反正打扮人的東西可著勁送。阿狸娘也趁著進宮覲見的機會,殷殷切切的教導她——該怎麼勾引自己老公__

阿狸無語……

說實話,她不著急,她真的不著急。太子雖然很好看,但他們才見第一面呢。何況兩個人虛歲都才十五六歲,擱現代也是早戀啊。都還懵懵懂懂的,就要整出孩子來,也太摧殘人了。

何況,就算她著急,她是勾引人的材料嗎?

只听得昏昏欲睡。臨了,貌似嬌羞,實則無語的答︰「……我記下了。」

把人應付走了,該怎麼過還得怎麼過。

所有這些,太子其實都知道。

但他就是不說話,因為他看著覺得很好玩兒。

他覺得阿狸這個人大智如愚,就像一座堅不可摧的城池,替他吸引了所有的刀兵。誰都覺得她是火上眉毛了,結果她慢悠悠的把腦袋縮進殼里去了。你急啊急啊的在外邊亂砍,她在殼里睡一覺,醒來伸個懶腰,照舊月明氣清,巋然不動。

太子對此欽佩不已。

他覺得這個人有趣了,就不介意她跟自己住一塊兒。不但時常觀察她,還偶爾跟她分享一些事。

——然後他很快就發現,阿狸太投他的脾氣了。她不但不嗦,懂得欣賞他,還不會像別人似的動不動就大驚小怪。和她開個玩笑,她也不會惱你不正經,知情知趣,偶爾還會主動配合。

跟她相處,簡直太舒服了。

她怎麼就是個女人呢?

而阿狸也覺得,太子這個人很有意思,不死板,容易相處……並且長得也好看——事實上是非常的好看。有這麼個老公,就算擺家里看,也不吃虧啊。

兩個人都對對方覺得滿意了,這一場包辦婚姻的危機也就解除了。

他們越混越熟,越熟就越覺得對方合自己的品味,越覺得對方合自己的品味……太子就越不把阿狸當老婆看。

經常跟她通著腿呼呼睡一晚上,也沒想要做點什麼。

久而久之,太子宮里的美人們,就開始打小算盤了。

美人們做的倒不是太過分,也就是穿得稍微妖嬈一點,有事無事的在太子跟前晃。再多也就是「不小心」瞧了太子一眼,「不小心」在他跟前摔了一跤……之類的。

太子聞弦歌而知雅意,饒有興趣的看著——看阿狸怎麼處置她們——根據太子在宮中浸婬多年的眼光,他知道這正是女人確立門風的時候。

阿狸會殺一儆百?一個不留?後發制人?賢惠大度?任由美人爬上他的床?

太子見多了宮斗,還是頭一次這麼期待。

可惜阿狸太遲鈍,全沒發現太子迫切圍觀的心態。

她壓根就沒意識到東宮美人們是在挖她的牆角,反而還琢磨著︰喲,阿甲這發式真漂亮,明天我也試試。咦,阿乙這身混搭得也很巧嘛,腰帶原來還可以這麼綁啊。

……__

太子都替她著急了!

于是某一天,他就故意多看了某個美人的縴縴皓腕一眼。

不幾天,姑娘們的袖子普遍都短了一寸,恰到好處的把手腕露出來。手腕不那麼縴巧的,也會在鐲子上下功夫。

這些姑娘大都是近前端茶倒水的,抬手就露腕。改這麼明顯,太子就不信阿狸瞧不見。

事實證明,阿狸還真瞧見了——她覺著建鄴城確實是越來越熱了,再一算,可不是嘛,夏至快到了……

太子就提前喝到了阿狸調制的解暑茶,那茶湯酸甜清涼,沁人心脾,著實美味。但是太子的心情,真是復雜得難以言表。

于是這一次,他「瞧上」了某個姑娘烏雲似的的黑發。

……大夏天的,太子宮里姑娘們的發髻卻越梳越低,頭發越披越黑長。

阿狸把發髻梳得高高的,露著脖子吹著涼風,研究著她的消暑吃食。心想,這個時代的姑娘們可真是耐熱啊,頭發披這麼長,就不怕捂出痱子來嗎。

美人們淚目︰痱子都捂出來了啊,太子你怎麼還是光看不下手!

太子︰……

引導著姑娘們把袖子、頭發、耳,鞋子全部改造過一遍,同時分享了阿狸美味或者更美味的消暑飲食之後,太子終于抓狂了——阿貓你眼里沒有我吧,你眼里絕對沒有我!

阿狸捧著茶盞喝著桂香酸梅湯,舒坦得跟煮熟的湯圓似的︰啊,又一個夏天要過去了。

太子有種深深的無力感。他這回終于知道,阿狸是真的缺心眼。絕對弄不出什麼精彩的好戲給他看的。

白瞎他那麼多精妙的控場了!

不過他心里阿狸是自己人,雖然美人們打扮起來確實挺養眼的,但他也不可能任由阿狸懵懵懂懂的叫人欺負了。

「我喜歡縴瘦的美人。」眼看著有些人當著阿狸的面開始勾引他了,太子就若無其事的跟阿狸聊著。

阿狸點了點頭,覺得這審美挺主流的。

——她確實遲鈍,但反射弧再長,鬧騰這麼久,也已經回過味來了。之所以不作回應,是因為她看得出來,司馬煜是故意的——這位當年可沒少折騰他身邊的人。

「嗯。」她相當贊同的回答,「人瘦些確實顯風流。」

「腰身最好能一把握住,弱柳扶風,最惹人憐愛。听說趙飛燕是能作掌上舞的。」太子一臉遺憾並期待的說著,又打量了阿狸一番,「不過你還是算了,讓我阿娘知道你才嫁過來就瘦了一圈,那就……那就太駁她的臉面了。」

想到皇後一臉迫切的盯著她肚子的模樣,阿狸心有戚戚的點了點頭——這個時候她敢瘦,簡直就是打婆婆的臉啊。

「對了,昨天給你送去的白玉糕,你吃著怎麼樣?」說到胖瘦,阿狸控制不住又轉到吃上了。

「口感稍微軟了些,味道很好。」太子也配合的換了話題,「我嘗著里面有棗,謝漣不信,說加了棗不可能這麼白膩,跟我打賭呢……」

「那他輸定了……」

家常閑聊,阿狸並沒有放在心上。反正她既不敢瘦下來,也不真覺得自己胖。

她一直沒聯想到太子的險惡居心。

直到某一天她忽然發現,東宮一大票女人都開始節食……而且是不加節制的節食,生動的詮釋了什麼叫「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

阿狸的心情很復雜。她覺得跟太子比起來,自己真是遠未夠班啊。

果然,等這些女人真的開始顯露出「弱柳扶風」的姿態時——

「站都站不穩,」太子就一臉不以為然的說,「阿狸,你怎麼單挑這種不堪用的伺候?要不是我親眼看著,還以為你苛待下人呢。」

阿狸無語,「我還以為你會喜歡……」那是弱柳扶風,不是站不穩好不好!

太子一臉嫌棄,「我什麼時候說喜歡了?看著就不體面,觸霉頭。都換掉換掉!」

阿狸心想——等人都餓成這樣了才說,狗娃,你太壞了!

「……好。」但她還是順水推舟了。

美人們哭哭啼啼的離開了東宮。阿狸覺得很心虛,賞下不少銀子,權作遣散費。

等這波事料理完了,阿狸再回想下始末,就覺得心里暖暖的。

她雖然遲鈍,卻不笨,知道太子花這些心思其實根本得不到半分好處,反而丟了不少艷福。他是為了護著誰,不言自明。

她覺得,他這個人雖然任性,跟個孩子似的胡來,並且經常不著調。但是他對人是用心的。

這是最難得的。

太子就這麼敲開了阿狸的烏龜殼,進到她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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