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阿狸實在沒旁的話好說了。
謝漣比她大兩歲,比司馬煜大一歲。就算這樣,他也才只有十歲。
阿狸……阿狸雖然看著是個小蘿莉,人也呆得很。但她再呆,也已經通關一周目了……好吧,她BadEndng了。
當然,人的心理年齡不是用加法算的。蘿莉身體里待久了,身邊混的都是各種三頭身瓷女圭女圭,大人跟你說話都恨不能用「吃飯飯」、「睡覺覺」的語氣,誰都蒼老不起來的。
可……可就算這樣,這個時候也不該是謝漣來安慰她啊T__T
阿狸慚愧至極。不好說出來,就暗地里給自己鼓勁兒。
——一定要可靠起來,好好的把謝漣帶回去。
她用力揉了揉臉,努力回憶著以前上過的野外生存課。
謝涵觀察著周圍的環境,忽然就見阿狸面色沉靜起來,先前的委屈不安盡數洗去了,那雙水瞳鎮定下來,光芒越發的柔黑。
他一開始就喜歡這小姑娘的。見她不慌不亂,心里便又多了一份欣賞。
原本不打算說的話,也就說了出來,「這里離山莊遠了些,可能會有猛獸出沒。不能久留。你能走嗎?」
「能。」
謝漣把手遞過去。阿狸略愣了片刻,就握住了。
他的手白淨漂亮,手指尤其的長。掌心干燥,生了些繭子,微微的磨人。
謝漣又彎了眉眼對她笑,「跟好了,可別再踩空了。」
阿狸︰T__T……太丟人啦!
謝漣一手用樹枝撥開眼前的路障,另一手握了阿狸。
怕阿狸害怕,也偶爾跟她說句話,「前面不遠就是河,河邊石頭多,空曠。咱們在那里生一堆火,野狼就不敢過來了。」
「嗯。」
「家里人都在找我們,看到了煙,很快就能找過來。」
「……嗯。」
——如果當時他沒有跳下來,需要找的就只有阿狸一個了。他願意陪著她落難……阿狸想到這里,心里就越發慚愧起來。
「別怕,這蛇是能吃的。」「這蟲子也是能吃的。」「這只是只大蝴蝶。」「那是一只野貓啦!」
「騙人!」
「哈哈哈,是騙你的啊。想不到你還挺敏銳的。」
……__
不過阿狸望著他雖然年少卻已然可靠的背影,只覺得站在他身後,確實什麼都不用怕的。
等等啊……這麼想著的時候,阿狸又在心里淚流滿面了——別弄反了,是「她」要保護「他」啊!
雖然听上去像是安慰她的話,但謝漣居然真的帶著她走到了河邊。
還沒到汛期,河床大半都□出來。河岸上亂石鋪地,果然沒有多少草木。
兩個人從山里走出來,就已經沒了多少力氣。瞧見河流蜿蜒,兩邊都望不見人煙,便決定先停下歇腳。
把路上拾到的枯枝堆起來,阿狸正研究著鑽木取火,謝漣已經用火石生起火來,瞟見水里有魚,隨手用樹枝一戳——戳中了!
阿狸︰……這分明就是個無所不能的小超人啊!
謝漣樹枝上戳著魚,笑眯眯的遞給阿狸,「這個真的能吃喲。」
阿狸︰……T__T,被小孩子調戲了!
不過也有阿狸調戲小孩子的時候。
她果斷的把魚在石頭上摔死,借了謝漣的匕首刮鱗、剖肚,掏出魚腸子、魚鰾、魚鰓……
謝漣臉都青了,差點沒吐出來。
阿狸︰「……你家的魚也是這麼做出來的啦!」
謝漣倒退三步,「君……君子遠庖廚!」
不過烤熟了之後,他照吃不誤。
阿狸︰__,
謝漣︰「酒肉穿腸過,別計較小節啦!」
阿狸看著他沒心沒肺大吃的模樣,心情不覺就放松下來。她不由就想,真名士自風流,這話並不是說假的。
這孩子小小年紀已經有這樣臨危不亂,從容悲喜的氣度,日後的人生,確實是難以想望的宏大。
兩個人吃飽了魚,一時連危機感都懈怠了。
阿狸在水邊洗臉,謝漣就在火堆邊削樹皮。
阿狸︰「多放點濕葉子,煙就起來了。你坐到那一邊去——小心被燻到。」
謝漣從善如流。
阿狸洗好了臉,想洗一洗脖子,偷偷回頭瞧了謝漣一眼,卻發現他真在看她,臉上就一紅,趕緊攏了領口。
__——實在沒辦法把這種孩子當純粹的孩子看。
「對不起,沒能把荷包贏回來。」他望著阿狸,漆黑的眼楮里映了陽光,墨金的顏色,湖光般粼粼。忽然就說。
阿狸︰「嗯?」
「——送我東西,我卻給輸掉了。」
阿狸忽然就想起當日謝太傅指而討要的時候,謝漣望她的模樣。終于明白過來——她就說謝漣怎麼會帶一只女孩子的荷包呢?
便笑了,「你送我的魚,我也給吃掉了。」
「呃……」
阿狸眯了眼楮對他笑,「送的是情誼,荷包用就用掉了。別這麼小氣。」
謝漣便也笑起來,顯然也認可了,「……就是當著你的面輸掉,難免就有些在意。」
「——那我再給你繡一只。」阿狸說,她撥弄著河水,低垂了眼眸,那水里仿佛有一雙眼楮,在漫天飛舞的雪花里,用力的睜大了,望著她。
「這一回可不要再輸掉了。」她將水波攪亂了,對謝漣說道。
「嗯。」謝漣說,「我保證,一輩子都好好帶著。」
遠遠的起了歌聲。
兩個人立刻便都繃緊了,向著那歌聲傳來的方向望過去。
便見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背著一個小小的竹簍,踩在卵石上,一跳一跳的過來了。
那小姑娘腰上絛帶系了蝶扣,細柳一般輕盈。雖小小年紀,已可以看出美貌來,氣質也干淨。眨著漆黑的眸子一本正經望著阿狸的模樣,呆萌呆萌的。
阿狸和謝漣看清了小姑娘的面容,就都有些怔愣。
——她跟阿狸就如雙生姐妹一般,竟有分像。
「你們是不是走丟了?」小姑娘不明所以的問。
謝漣見阿狸不做聲,便擋在她前面,道︰「是,你是哪里來的?」
「我從那邊的村里來。」小姑娘收了收背上的竹簍,側著身子望阿狸。
阿狸回頭去撥弄火堆。
她才提醒過謝漣,結果自己就站到了下風處,灰煙滾滾撲面,嗆得她打了兩個噴嚏,立刻淚眼汪汪。
「山里有好多大兵在搜人呢?是不是就找你們?」
「是,他們人呢?」
「我帶你們去!」小姑娘自告奮勇,湊過去拉阿狸。
阿狸抹著眼淚一回頭,又變成了一張大花臉。
「……快洗洗吧。」
阿狸隨手用袖子擦了擦,「不要緊,趕緊找路吧。」
謝漣抿了抿嘴唇,饒有趣味,沒有做聲。
司馬煜回宮央求了皇後,又找到皇帝,調來五百人搜山。
他跟著轉了大半天,一群人提心吊膽,生怕再把太子弄丟了。瞧著山下有個小村子,好說歹說,終于讓他留下來等消息。
村邊一家小吏打掃出院子來,將他迎進去,小心伺候著。
主母雖不知他的身份,卻也猜出是極富貴的,便悄悄喊了丫頭來,問,「阿青呢?」
「小姐一早就出門了。」
「沒個閨秀樣!」
謝漣跟阿狸都沒有想到,原來拐一個彎,山那邊就有一個小村子。
兩個人都訕訕的。
只小姑娘一個仍然自得其樂,拽了根竹枝甩著,唱起了山歌。那歌聲清軟婉轉,歌詞卻很囧。
「阿青上山喲,采竹筍。采完竹筍喲,回山村。阿兄牽阿姊喲,身後跟……」
唱著便笑彎了腰。
阿狸︰__……她究竟在樂什麼!
「阿兄阿姊,你們要不要吃竹筍?噗!」
謝漣︰「好啊。」
小姑娘對上他清黑含笑的眸子,笑聲就噎在喉嚨里,臉上一點點紅透了。卻不服輸,刻意的扭過頭去,往前跑了兩步,「才不給你吃!」
阿狸︰……
進了村子,司馬煜早得到消息,急匆匆的就迎過來。
望見謝漣身後的里,心口又被撞了般跳起來。推開前邊領路的人,便跑過去。
阿狸瞧見他就驚了一跳,見無處可去,立刻藏到了謝漣的身後。
謝漣微微不解,「怎麼了,阿狸?」
阿狸覺得自己是糊涂了。司馬煜正經的心上人就在一邊呢,她躲什麼躲,有這麼自作多情的嗎?
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的紅了眼圈,「沒……」
司馬煜停住了腳步。
他細細的看著阿狸——她臉上花得像大貓,跟阿竹干淨柔軟的模樣確實不像。可是……
謝漣也瞧見了司馬煜,想到這位太子的名聲,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阿狸好歹也是王家的閨女,確實不該讓人這麼瞧的。
便悄悄的擋在阿狸面前。
他望見人群里多有自家的佃客,叫來一個,吩咐道︰「煩勞去備一輛牛車。」
把阿狸推上牛車,謝漣自己與太子說了幾句。
不管是阿狸走失的事,還是太子在外邊的事,都是不好大肆宣揚的。兩邊都很默契,客套的說了幾句話。太子收兵,謝漣回家。改日再敘。
望著牛車悠然起步,司馬煜悵然若失。只覺得心里被鑿空一塊似的。
失去了什麼,卻不得而知。
嘆了口氣,一回頭,就望見小姑娘眨了眼楮看他。
司馬煜腦子里就一空,「阿……阿竹?」
「啊?」
雖不知這少年來歷。但謝家三公子,這村子里誰不知道?連謝三少都恭敬客氣垂首回話的人,身份怎麼會低了?
院子里小姑娘的嫂子手帕都要撕爛了,見她懵懂,一把推開門,道︰「阿竹,你回來了?」
小姑娘就閉上了嘴。咬著嘴唇,垂頭踢腳尖。
司馬煜還是有些懵的,「你……你去謝家做客?」這家的狀況,怎麼都不像能在謝家門庭走動的。
「家院雖小,祖上卻就是當官的。又替謝家管著佃客,偶爾也去與夫人們回話的。」嫂子推著她,對司馬煜陪了笑,「夫人們都高看阿竹一眼。只是家里究竟沒落了,委屈了這孩子……」
司馬煜再瞧瞧,見小姑娘白淨沉默,氣質確實是尋常小家碧玉難比的清雋。就有幾分信了。
便細細的打量著她。
沒有那種心髒都縮起來了的感覺。
片刻後,略有些失望的垂下眼眸,「你回避。我與她說幾句話。」
終于剩下兩個人了,司馬煜就有些懊惱,「那,那天……」
真是糟糕,他怎麼就隨便親了呢?現在再說不是故意的——這這,姑娘家的名節都毀了!
「要,要不……」
「我叫阿青,」小姑娘打斷他,抬了頭對他笑。笑容便如那絢爛的金紅色霞光,明媚耀眼,「我叫阿青,是父母親取的名字,一輩子不改的。我不是阿竹。」
「……」
她背簍抱在懷里,掏了掏,掏出兩塊肥肥的筍子來,塞給司馬煜,「這是阿竹,送給你!」
隨即便了了心事一般,抱著空簍子,輕快的踮著腳,進屋去了。
司馬煜把筍塞給一旁的黃門郎,「謝家丟了的姑娘,是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