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李存勖于宣政殿拜李嗣源為將,擇日出征。當晚大宴群臣,為諸位出征將領餞行。宴罷,眾臣散去,李嗣源素來謙恭謹慎,逢人敬酒必飲,不勝酒力,步出武成殿時已是腳步虛浮、踉踉蹌蹌。
「大哥,等等。」蕊瑤小跑了幾步追上,順勢推開攙扶的太監,「听聞大哥又將掛帥出征,蕊瑤晌午出宮為大哥求了只平安符。可惜落在麗春台了,不如大哥在前面等我一會兒,我去去就回。」
李嗣源半眯著眸看了她一眼,他從來將蕊瑤當自家妹妹,當下不疑有他,含含糊糊地道了聲好,由她扶著繞到後面的會寧殿。他在雲歸亭里坐下,實在覺得氣悶,就把隨侍的太監也打發了,讓他叫王順來接。
酒氣借著涼風發散出來,他揉了揉發脹的額角,面色通紅,眼前的景色在夜色中成了一個個黑影,不太辨得出顏色。樹椏在風中微微晃動,映在宮牆上影影重重,像是在看皮影戲。他忽而呵呵一笑,從前想著皇上登基時必是天下已定,他可毫無牽掛的拋下一切,終老山林,哪里會想到有這一天。
眼前浮現出那抹記憶中的倩影,他又笑出來。他從來呆笨,不解風情,對于那些琴藝書畫更是一竅不通。她彈琴、作畫,他只在一旁笑看著。她竭盡所能地講當中緣故,說到口干舌燥,他心中明了,奈何口訥,只能附和著說幾句「你說什麼都好」,惹得她那一陣子總給他軟釘子踫。
她愛生氣,可生得總是沒有道理。她曾為他弄壞了她的花箋,半個月不理他。直到他思來想去拿了自己一年的俸祿為她開了間茶肆,她才又跟他說話。可當她為了送軍糧,弄得滿身滿臉都是黃泥站在他面前,他心疼地四處給她找衣服、弄熱水時,她又不動聲色一個髒字不帶地把他罵了一頓,說什麼這不是他該想的……他一直弄不懂她的想法,一直不懂。等到他懂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定是蕊瑤回來了,李嗣源回頭看去,一道模糊的身影漸漸清晰,來人從頭到腳披著黑色的斗篷,斗篷雖用輕紗制成,卻半分光彩不透,實實地遮住里面衣衫的顏色。
這身影和記憶深處的人漸漸重合,李嗣源頓時酒醒了一半,握緊了拳,難不成有人故意約他們至此?
「別猜了,是我要見你,外面有人守著。」蕊儀輕嘆道,她在離他三步遠的階下停下來,沒有再走近。
此處昏暗,李嗣源看不清她的面容,知她也定看不清他,略微放心。這樣以來,她應是看不出破綻了,「這麼晚了,你……」
「有件事想請你幫忙。」蕊儀頓了頓,望向他的眼,借著遠處的宮燈,只有這雙黑眸中的光彩依舊,「你幫也得幫,不幫也得幫,這是你欠我的。」
李存勖頷首,沒有說話,也看著她,靜靜地等待著。
「此次代御駕出征,皇上定已密令你生擒王彥章,我想讓你在合適的時機——放了他。」蕊儀低聲道,目光急切而灼熱。
「不成。」李嗣源像被燙了爪子的老虎,另一半酒也醒了,怒目圓瞠。他想了想,話里有了勸說的意味,「皇上誓要平梁,王彥章始終是心月復大患,斷不能留。我只你素來敬重他,我保證決不讓他受辱便是。」
「呵。」蕊儀冷笑,明眸一蹙,「以王彥章今時今日的處境,沒有皇上和你,朱友貞也容不下他。你口中的心月復大患究竟為哪般,我清楚,你心里也明白。在皇上心里,王彥章究竟是朱友貞的一員猛將,還是宋可卿的丈夫,你不會不明白。」
若是擒了王彥章,宋可卿必然來救,而依李存勖的秉性,定會想盡辦法把宋可卿留在身邊。
「宋軍師和王彥章在一起?」李嗣源驚道。
「千真萬確。」蕊儀自嘲地一笑,側身對著他,「還記得晉王府里的荷花池麼?一共一百零九朵,每一年一朵不多,一朵不少,那是皇上劃著小船為她親手種的。為了種這一池荷花,皇上把幾個花匠帶在身邊月余,早晚求教。皇上為了她,甚至曾想過廢黜我的姐姐,最終宋可卿雖然拒絕了,可我的姐姐也就此守起了活寡,一病不起。外人都以為皇上專寵劉妃,誰又知道皇上喜歡的不過是劉妃彈的那些曲子,那些從宋宅偷抄出來的曲子。」
李嗣源皺眉,緩緩地閉上眼楮,手指死死地扣住石欄,恨不得那是蕊儀的玉臂,「皇上是性情中人,你既然明白宋軍師在他心中的地位,就不該犯他的忌諱。」他長嘆了一聲,想要拉住她的衣袖,卻被她一揮甩開,「你不要再陷進去了,為了他們不值得。如果你變得和那些**里的女人一樣,你就不再是你了。」
「難道我就該和姐姐一樣麼?」蕊儀輕笑,目光淡然地看著他,眼底有一絲淚光,「李嗣源,這都是你欠我的。」
黑暗中二人對視,誰也不肯讓誰半分,李嗣源讓她放手,而蕊儀要他償債……
蕊儀知道他在想什麼,在見識了蕊寧痴狂于後位之後,她當然不能讓自己步其後塵,為了一個男人變得歇斯底里。可這個男人是她的夫君,是她在深宮中唯一的依靠,是第一個會陪她說話、陪她笑,會把她僅僅當作一個女人的人。這就不同了,一切都不同了。
「別那樣看著我,讓他們平平安安地離開,不好麼?既然在你心里,宋可卿是個值得敬重的好女人,那你也一定不想讓她鎖在深宮里,過著生不如死、不見天日的日子。若是不想幫我,就當成在幫她好了。」蕊儀笑道,夜色掩蓋了她的沉重。
嗣源一向視兄弟之情與道義為天,若此次真能幫她,她便徹底了斷他們之間的恩怨,日後只將他當作皇兄。
「好,我答應你。」李嗣源起身,從她身邊經過時,停下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先出去,把人引開。以後不要這樣,會被人利用。」
蕊儀干干地笑了笑,望著遠處搖曳的宮燈,只有余光落在他身上。見他良久未動,才點了點頭,她怒視著他離去的背影,惱恨起來。男女情愛果然會掩蓋很多東西,以前就沒發現他愛教訓人。也許那時她並沒把這些當作教訓,還當成千年榆木疙瘩天可見憐地開了竅,終于說起甜言蜜語了。
「姐姐真打算就這麼算了?要是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蕊瑤從不遠處的林中走出來,李嗣源醉酒,沒有留意到她根本未曾離開。
蕊儀扶著她的手下了石階,低垂著眼,看著腳下的路,「不是放過他,是放過我自己。宮里的日子已經夠難熬的了,犯不著因為他白白惹麻煩,何況讓他有愧于我不是更好?**里風雲詭譎,多個幫手也不錯。如果你連這個道理都想不通,還是趁早另找位夫婿的好。」
「我看他不會幫你,在他心里,皇上比什麼都重要,他不就是因為不敢得罪皇上,才拋棄你的麼?」蕊瑤嗤笑,一副巴不得看好戲的樣子。
「真如你所言,他日我定讓他身敗名裂。」蕊儀目光一沉,內有刀兵之氣。臨近麗春台的時候,她忽然又問,「今晚皇上宿哪兒?」
「集仙殿,那個賢妃軟得像一灘泥,也不知皇上喜歡她哪兒。」蕊瑤冷哼道。
應該說溫柔的像一汪水才對,蕊儀對她的話不置可否,忽然想起些事,淡淡地問,「王爺、皇上,你似乎從未叫過他姐夫。」
蕊瑤目光一滯,眼皮慢慢地一起一落,偏頭看著她,「二姐不會忘了對我的承諾吧?」
「我若隨軍,就讓你以女官的身份隨侍,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蕊儀嘴角微揚,她仍把蕊瑤當作親妹妹,而對這個妹妹她無可奈何。她從人事,其余的就听天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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