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傳來一陣整齊有素的腳步聲,像是往殿側分開了,殿內外一片寂靜,只听見一道腳步聲越來越近。郭崇韜步上玉階,如入無人之境,在殿門前停下。
「臣郭崇韜有要事請奏。」郭崇韜朗聲道,殿內外的人听得一清二楚,「皇上舊病不愈,臣請奏立皇長子為太子,皇上病重,由太子監國,臣與申王定與太子力保大唐社稷。」
郭崇韜此舉等同兵變,要知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太心急了。蕊儀驚愕地望著殿門口,回頭看向神色越來越凝重的李存勖。李存勖掀唇無聲冷笑,手已不覺伸到褥子下握住劍柄。
「臣妾也有事請奏。」蕊儀起身跪在腳榻上,聲音壓得極低,「皇上病後久未清醒,臣妾擔心宮中有變,傳了話給護送臣妾回宮的少將軍李繼岌。若宮中有變,請他入宮護駕。」
未免旁生枝節,蕊儀沒有提到李嗣源,他畢竟樹大招風。而李繼岌則不同,他勢單力薄、地位低微,即使立下護駕的大功,也不過一頓封賞。她當初想到李繼岌,除了抓住了他急于得到李存勖賞識的用心,也是想到了這一點。
「他現在何處?」此刻李存勖來不及思量誰帶兵入宮更合適,听到李繼岌這個名字,也暫時將他早已忽略了這個兒子多年拋之腦後。
「郭大人來的太過突然,他應該還在宮外。」蕊儀後悔著,是她慢了一步。
扶了她起來,李存勖下了床,讓趙喜義為他更衣,「他手下也沒幾個人,不是郭崇韜的對手。」他看了看蕊儀,拿定了主意,「朕想讓你去試試他。」
「皇上的意思是?」蕊儀為他系上玉帶,她一出去便會深陷險境,可是留在這里也不見得可以安然無恙,倒不如也爭上一次。尤其因為宋可卿的事她和存勖起了隔閡,這正是一個彌補的機會。
「他是個將才,朕想看看還留不留他。」低沉的聲音極為冷靜,李存勖冷笑著輕嘆了一聲。郭崇韜不能死,至少現在還不能,不然朝野中那些個新立戰功的就該不安分了。
蕊儀點點頭,起身往外行去,行到外間時被李存勖喝住。李存勖指指外間的角桌,示意她站在那兒即可。蕊儀向他微微一笑,恬淡而鎮靜,他是想著她的,那時在桃林中險些踏進凹地崴了腳,他也是這樣喚住她的。
「郭大人,立嗣、監國都是大事,沒有皇上的旨意,不可輕易決斷。」蕊儀朗聲質疑道,不覺聲音有些顫抖。
門外傳來衣料摩擦的聲音,窸窸窣窣的一陣,郭崇韜站起身,義正嚴詞地道,「皇長子劉茂是皇上唯一的子嗣,天資聰穎、品行端方,理應立為太子。皇上病重,太子理應監國。」
「皇長子尚年幼,難道郭大人想讓一個孩子監國?」蕊儀反問道,回頭望著李存勖。讓不到八歲的皇子監國,還不是他郭崇韜想坐在身後?
郭崇韜不屑地笑了笑,仿佛蕊儀是一介無知婦人,「皇上臥病在床,不省人事,若沒有太子監國,難道要選哪一位王爺?再或是,昭儀娘娘寄望于月復中胎兒,想讓未出世的皇嗣監國?昭儀娘娘既然入了貞觀殿,不如修身養性,好生服侍皇上,旁的還是不要多想的好。」
「你……」蕊儀氣結,不知想罵他糊涂還是昏了頭好,讓月復中胎兒監國,虧他說的出口。若是李繼岌和李嗣源能及時趕到,這種莽撞的人就是秋後的螞蚱,蹦不了幾天。
非但沒有偃旗息鼓,反而變本加厲,郭崇韜竟讓人過來欲破門而入,「臣看昭儀娘娘是在貞觀殿呆悶了,還是請娘娘到別處安養,別在生出別的不該有的念想。」
「郭賊休得無禮!」平地里一聲大喝,李繼岌已憑著一柄長劍闖進了內院,李嗣源借他的那支親兵還在長樂門纏斗,「這兒是皇上的寢殿,你私自撤換捧聖軍,又在此矯詔逼宮,意欲何為!」
「是少將軍,敢問少將軍手執利刃在此又是意欲何為?據臣所知,皇上從不承認少將軍是皇室中人,少將軍未奉詔令入宮,才要問一句是何居心。」郭崇韜指著他,絲毫不將他放在眼里,正巧李存渥也到了,「少將軍一直受申王轄制,是不是也該听听申王殿下如何說?」
殿內蕊儀已回到李存勖身邊,听著李存渥也來了不免一陣心驚,現在不是看誰佔著禮,而是誰佔著勢。
「不管是誰,今日都休想進殿!」李繼岌沖到殿前,把劍一橫,攔住二人。
「皇上這病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大好的,朝堂上不能沒人主持大局。不立太子,不設監國,幾位大人想要襄助朝局也是名不正言不順,久了難免惹人閑話。少將軍先讓開,大家都是為了大唐社稷著想,不可莽撞了。」李存渥擺出一副長輩的架勢。
李繼岌仍是半步不肯退讓,擋在那兒動也沒動,但面對李存渥,他實在不知該如何作答。蕊儀在里面越听越急,李存渥定是帶了兵來的,而且李存渥還是李繼岌的長輩,在魏州時又是他的統帥。
听李存渥的口氣,他八成是打算把這些持仗都搬出來來了。這些個李家人真是奇怪,明明都不肯承認李繼岌的身份,卻又都想擺出一副長輩的樣子。還有存勖,每每一提到李繼岌就黑了臉,現在知道他帶兵入宮,又反而沒什麼表情了。
「這小子書讀的不好。」李存渥低笑道,眼角一動,目光復雜。他想起周氏,想起那個軍士,又想起蕊寧和梓嬌,他有些迷糊了。這只身深入的勇氣不是沒有觸動他,李繼岌像他們李家的人。
何況即使他不是自己的兒子,憑著敢涉險救駕的忠心,只要不涉及儲位也沒那麼重要。他的父王不是也收了好些個義子麼?李存勖暗笑了一下,以前他還和蕊儀說過,自己不會收義子,眼下卻動了這個念頭。不過不管李繼岌究竟是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依眼下的局勢都不重要了。
蕊儀詫異地看向他,這句話是認下李繼岌了麼?若是,也算彌補了當年蕊寧造的孽,「皇上和少將軍之間也許有些誤會,這麼多年都過去了,皇上的心結是不是也該解開了?」
當年若是真認定了周氏私通,李繼岌怕已早成了刀下亡魂。之所以一直好好的活到現在,也是因為沒有實證。假使真的查實了,也是皇家不願外傳的丑事,存勖也會臉上無光,他心底里也是不希望此事坐實的吧。
李存勖整好冠服,讓蕊儀退到身後,自己向門口走去。大病初愈,此刻他還很是力不從心,只是勉力支撐,讓外人看不出究竟。
「郭卿和皇帝好興致,多日不見,一來就向朕稟奏此等大事!」李存勖笑道,聲音雖不似從前響亮有力,卻也是精神十足,門外的幾人都為之一震。
郭崇疼愣在那兒,緩緩地回頭看向窗紙後的人影,心里一慌,腳下一絆,剛好踩到石階,連著向下退了幾步。李存渥瞪大了眼楮看著慢慢打開的殿門,看見李存勖好好的站在那兒,臉上僵得好像干裂的牆皮。
「鐺」地一響,長劍落地,李繼岌這些年第一次見到他,陡然間多年的期盼都不知去了哪里,方才還握著劍的手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他慌忙拾起劍,入了鞘,「臣李繼岌拜見皇上,請皇上治臣擅闖禁宮之罪。」
李存勖看著他,這麼多年了,第一次仔細打量這個兒子,試圖在那稜角分明的臉孔上找出些什麼。像,太像了,鼻子像他的父王,眼楮像他,他竟從沒有發現。方才還存于心底的疑慮一點點地消逝,他暗暗嘆了口氣,也許是他虧欠了這個兒子太多。
郭崇韜打了個寒戰,硬著頭皮上前行了拜見之禮,「臣竟不知皇上大好了,是臣的疏忽,皇上可傳了太醫?」
「你的確不知,你是巴望著朕永遠好不了吧?」李存勖冷笑著,沒有叫平身,他看向另一邊,李存渥也低著頭跪下了,「還有你,你是巴不得朕龍御歸天了,好掌控年幼的皇子!繼岌來洛陽是護送昭儀,你呢,可曾奉召?」
「臣弟听聞皇兄龍體有恙,心急如焚,徹夜不眠趕來宮中探望。來不及請旨,還請皇兄恕罪。」李存渥硬挺著脊梁骨,殊不知他說出的這串話有如蹦豆一般斷斷續續,不耐著性子听,險些連不成句。
「平身。」李存勖對著李存渥道,正當李存渥松了口氣的時候,他又冷冷地命令道,「去,叫馮地虎和韓靖遠進來。」
李存渥如盟大赦,趕忙出去喊人,許是想要表明心智,他每說一句話,聲音就高上幾分,像是刻意想讓人听清楚。捧聖軍聞訊而入,李繼岌帶來的人也已進了貞觀殿,兩幫人馬分列兩邊,看得出都是軍紀嚴明。
「臣護駕來遲,請皇上恕罪。」馮地虎和韓靖遠齊道,二人互看了一眼,有錯同罰,這一回他們來遲了,平日再不和,此時也不得不站在一起。韓靖遠看見門檻處立著的蕊儀,微微欣慰。
「皇上,臣妾和茂兒護駕來遲,請皇上恕罪。」梓嬌一手拽著宮裙下擺,一手拉著劉茂匆匆而來。她拜于玉階上,抬頭看向李存勖,目光焦急,「皇上可大好了?大好了就好,要不臣妾可要急死了。」說罷抹著眼淚,放聲大哭。
(免費字數︰本書中的大唐,是歷史上的後唐,不過小說就是小說,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