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宮闕 鳳闕瑤光 第一一八章 天意

作者 ︰ 霜宸

(已修改,謝謝大家支持、包容)

是他,蕊儀身子一顫,險些向後跌倒,被萱娘扶住。他來了,還是來了,怎麼會這樣。不管平都如何傳的話,聞琴聲而知其意,他應當已經明白了當中危險,他為何還要來,為何一份折子都沒有,就回來了?

往日這條路並不長,可這一次卻仿佛變了。兩邊寒光閃爍,兵士們來時並不知究竟為何,當他們看著昔日自己的主帥出現在眼前時,心中的猜測漸漸明晰起來。手中的兵器被握緊了,他們如鐵的目光慢慢有了血色和淚光,這也許就是與他們出生入死的大將軍的墓地。

李嗣源于遠處跪下,鄭重叩首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臣李嗣源率軍援幽州,擊退契丹兵,吾皇洪福齊天,幸不辱命。今歸朝,交還虎符。」言罷,雙手捧上,高舉過頭頂。

「有今日之功,幸有大將軍與眾將士死力保我江山社稷,朕幸甚焉。」李存勖朗聲笑道,並沒有叫人去接虎符。階下大臣們並未列席,此間只有他們三人和眾將士,而李存勖環視階下,仿佛那兒已坐了那些個朝中重臣,「朕要封你為太尉,賜丹書鐵卷。大哥速上前來,與朕敘上一段,再與群臣共飲!」

只要上了玉階,就可令兵士圍攏,帶兵的是馮地虎,此刻他雙目血紅,右手握緊了劍柄。蕊儀模糊的視線落在馮地虎身上,這里的將士多于往日隨李嗣源征戰,此刻只會有兩種局面,一是李嗣源今日死于亂刀之下,不得全尸,落下叛臣賊子的罵名。二是這些人中念著昔日的情分的,違抗聖命,甚至倒戈相向。繼而自相殘殺,血染貞觀殿。

李嗣源沒有起身,只是將雙手放下了些,跪直了身子,目光炯炯望向平台上的李存勖,「皇上不收回虎符,臣便長跪不起。」

既然知道要交會兵權,為何不先上個折子,探探風聲,再做決斷?蕊儀回望著李嗣源,李嗣源也似是不經意地看向了她。那目光給人安穩的感覺,仿佛墜入其中便有了依靠,好像在告訴她,他來了,她和孩子都不會有事了。

李嗣源獨赴筵席可以有百種理由,可是在這目光中,她分明知道,他來,是為了她。如果沒有她,他會有別的辦法化解這一切的。

蕊儀向他搖頭,目中充滿決絕,他不能為了她斷送了一切。他已經來了,若有機會,他該速速離去。走,快走,現在還得及!若是再向前一些,就晚了。

「趙喜義,迎大哥上來。」李存勖手一擺,讓他去接虎符。

趙喜義青藍色的衣袍好像玉階上一抹暗暗的影子,快步到了階下,從紅毯邊上過去。他接過虎符,又扶起李嗣源,目中透著幾分無奈與惋惜,「大人快快請起,別讓皇上和娘娘久等了。」

李存勖看了蕊儀一眼,牽過她的手,讓她與自己並立于前,「大哥得勝還朝,淑妃又將為朕誕下三皇子,真乃社稷之福。大哥,朕想在百官之前,先敬大哥。」

內監捧上金樽,李存勖接了過來,回身時眼中陰郁。蕊儀迎風而立,衣襟飄飄,李存勖身著正紅繡龍常服,束發金冠,二人並肩而立,仿若來自天宮。可在此時,沒人有心思欣賞這一切。

蕊儀不敢再有動作,只能以目光暗示,李嗣源仿若未見,在趙喜義身後,他一步一步地向他們行來。行至階下,他忽然停步,躬身對李存勖道,「臣不敢居功,臣謹祝皇上朝務順遂,娘娘yu體安康。臣不敢與皇上對飲,便在此與皇上飲上一杯。」

「皇上,大哥一向恭謹,正是朝臣的榜樣。皇上不如成全了他,這就請百官入席。」蕊儀清脆的聲音響起,也許還有機會。

絲毫不理會她的話,李存勖只看著階下,「你與朕是兄弟,大哥不同于朝臣,不必拘禮,這就來與朕對飲。」

馮地虎的劍已隱隱有出鞘之意,李嗣源躬身應了,握緊了拳,望著二人,目光坦然,「臣遵旨。」

這一聲遵旨有千斤重,隱隱听得刀劍微微摩擦劍鞘口的聲音,偏殿屋宇之上有弓弦繃緊的聲音。李存勖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志得意滿的笑,等李嗣源來到玉階中段,手中金樽便是喪鐘。等這世上沒了李嗣源,朝臣和各宮妃嬪再從偏殿魚貫而出,面對那血染的漢白玉石階,定然會明白,這朝中、這天下,只有他一個主人。

那白玉上的紅色朱砂,定是這世間最壯麗的顏色。那圖案定堪比畫仙之作,非人力所能為。李存勖望著轉為墨色的蒼穹,今夜月明星稀,郎朗的明月像這天上人間最明亮的鏡子,盡管是一面殘鏡,但卻能照盡這宮中所發生的一切。多年後,即使今日列席之人不在人世,這一切也依然會被銘記。

「父親,你可都看見了?你的亞子已經完成了你的遺願,沒有辜負你三支箭的囑托。我已經登基為帝,你想做的,我做了,你想做而不敢做的,我做了。而李嗣源,你這位最得意的義子,他再能征善戰,再回收買人心又如何。如今不過是我的手下敗將,父親,你當初的選擇錯了,好在我沒有讓你錯下去!」李存勖暗道,唇角笑意更盛。

蕊儀不敢再看,垂下眼眸看著自己的裙角,即使沒有往日的一切,她也不願看著這樣一位大將重臣慘死面前。

「報!」平地一聲驚響,有兵士從遠處奔來。他步伐極大,似是拼盡了渾身力氣,「報!啟稟皇上,契丹兵回犯幽州,幽州將軍王善陣亡,守軍死傷萬余,請皇上速速派大軍相援。」

「進犯幽州?」李存勖額角青筋畢露,救幽州,最近的就是李嗣源的魏州軍和鄆州軍,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馮地虎。」

馮地虎上前驗看,確是幽州關防,而通報之人也是宮中侍衛。此人的根底他是清楚的,與李嗣源無關。他向李嗣源頷首,躬身道,「確是幽州關防,城守請皇上速派大軍及將領相救。」這種天氣,頭皮上竟冒出些許熱汗來,被風一吹,冰涼冰涼,直滲腳底,「皇上,契丹兵有備而來,再不派兵,恐幽州城有失。」

手指驟然收緊,金樽上的雕花陷入指中,李存勖雙瞳緊收,不發一言。蕊儀輕扯了他袖管一下,「皇上,他們都等著呢。」

李存勖目中之火越演越烈,沒有發話,蕊儀望向李嗣源,微微向他點頭。一時間李嗣源心中思緒萬千,蕊儀懷著龍嗣,李存勖應不會對她如何。而且他已經來了,蕊儀能做的都已經做了,自己得了回幽州的機會,是天數,而非人力。

「臣願再往幽州,臣願立下軍令狀。」李嗣源字字擲地有聲,聲音在空曠的殿前回響。

「朕準你所奏。」李存勖終于開了口,聲音雖低,卻足夠听得清楚,眼中恨意如血。不知者,覺著他恨的是契丹,知者才道他恨的是階下之人。

「臣領旨,定不辱命。」李存勖叩首,重新從趙喜義手中接過虎符,他看向蕊儀,只是匆忙中的一眼,交換了千言萬語。蕊儀尚且鎮定自若,想必已有解決之法。

大步流星地向殿外而去,兩邊兵士寸鐵未動,不一會兒李嗣源便又消失在了紅毯盡頭。虎符剛剛交出,便又被取走。李嗣源獨入宮禁險地,卻又毫發無傷地離開。紅毯上空蕩無人,好像他從未來過一般。

「皇上,等幽州之難過了再籌謀不遲。吉時到了,傳百官和各位姐妹入席吧。」蕊儀低頭輕道,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李存勖嘆了一聲,正當人以為他會順勢將此事揭過去時,他猛地將金樽擲于玉階之上,金樽叮叮當當地蹦跳了幾下,骨碌碌地滾了下去。他雙目緊闔,只覺得一股血氣涌上,肩上一顫,踉蹌著向後退了一步。

「皇上。」蕊儀扶住他,「來人,皇上要入座。」

「放手!」李存勖怒喝一聲,望著紅毯盡頭,目中殺氣畢現。他猛地向前沖了一步,一腳踩在階上,身後有人拉制,他用力一揮廣袖,正紅的顏色在宮燈映照下泛出綺麗的紅光。如此一揮,宛如一道殷虹的晚霞,瞬間劃出一道弧線。

「啊……」一聲驚呼剛剛發出,還來不及變為慘呼,就被哽在了喉嚨里。

「蕊儀……」李存勖始料未及,伸手想要拉住她,奈何為時已晚。

剎那間,蕊儀只覺天旋地轉,身子不受控制地在冰冷、堅硬的石階上滾過。燈火、紅毯的顏色交織為片片花影,在她眼前流過,一切的一切漸漸變為灰色,慢慢沉淪為黑,最終眼前只剩下無垠的漆黑霧色。

血液染紅了裙擺,落在紅毯上沉澱為暗紅,在夜色下看不見半點。內監們亂了,宮女們亂了,軍士、統領們也亂了。兩旁偏殿中魚貫而出的百官、妃嬪驚愕得看著這一幕,呆立于側。

望著忙碌善後的眾人,天家之事,百官默默不敢言,只能以目光相互示意。妃嬪們心思各異,有以袖掩嘴不敢相看者,有目露惋惜之色者,自然也有冷眼相看、傲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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