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修改)
夜里無星的墨色穹廬上飄下幾片雪花,洛陽城外三十里的山巒中,平都一襲黑色裘袍,身後跟著趙功生。望著遠處一人一馬奔來,身後五百名眾將士終于松了口氣,隱忍著的雀躍之情浮現在他們眼中。那身影仿若一團烈烈燃燒的火焰,引燃了他們心中之氣。
「大人。」趙功生單膝跪地,在李嗣源示意後,低聲向他稟報了將士們和沿路的情況。
李嗣源看向眾將士,低沉著聲音道,「契丹兵再犯幽州,幽州守城大將陣亡,你們隨我領魏州軍,速去馳援。」
為首幾人對視了一瞬,剛要說話,平都搶先開了口,「的確有契丹兵進犯,可並沒有那麼多。幽州城牆被打缺了個小角,已經頂住了,曹將軍的位子也已由孫將軍接替了,幽州危局已解。」
「你說什麼?」李嗣源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平都不通軍務,當中難免另有別情。
趙功生上前,笑道,「末將和夫人看大人遲遲不歸,恐有不測。正巧有人送來幽州軍報,大家就做主劫了軍報,造了一張。這樣皇上見幽州局危,大人就有機會出洛陽,帶兵返魏州了。」
「這是做什麼?這是謀反。」李嗣源用力一拍大腿,怒不可遏。
趙功生躬身擋住他,賠笑道,「這不也是為了皇上和大人兄弟和睦麼,怎麼就成了謀反了?末將為了大人,可以不要自己的性命。可是這一次,大人一定要听末將的,就容末將以下犯上一次。回到魏州,末將自領責罰。」他回頭吩咐,「大將軍上馬,起行魏州。」
恨恨地嘆了一聲,恨情勢逼人,也恨自己,李嗣源一撩袍服,挽住馬韁,一腳上了馬鐙,他忽然停下問道,「幽州的關防又是怎麼回事?」
「那是我描的,用的老侯府里傳下來的法子。」平都上了馬,回望著他,輕輕一打馬,不理他,徑自向前,「下一次你再白白送死,不必帶任何人。」
一行人走得是小路,靜靜地出了洛陽。雪越下越大,白雪掩蓋了痕跡,他們離魏州越來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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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垠的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忽然有一陣似乎是風的東西緩緩地吹開了層層疊疊的黑雲,道道光芒從縫隙中投射下來。黑雲間的縫隙越來越大,最終被光芒徹底地消融了。
天地間一片清明,那光是世上從未有的干淨、明亮,好像能蕩盡世間所有的污垢。腳底似乎忽然騰起一團雲霧,蕊儀被這雲霧托著,緩緩地落在莫名的地方。這是哪兒?她慌忙四下看去,又是這個院落,她又在夢里了。
她掙扎著想要醒來,卻無論如何也不能。這里一派肅殺之氣,似是要發生不好的事情,她心里陡然起了一股濃濃的不安,不願意移上一步。生怕動了一步,就見了不願看見的東西。
這兒應是後院,頗為僻靜,隱隱的最不起眼的一間屋里燭光閃動。屋子的窗戶不知為何開了,但屋里的人絲毫沒有察覺,仿佛只是冥冥中,有神力想讓她看清里面的三個人。
里面站著的是一位端莊的中年婦人,膝下跪著兩個年紀相差無幾的女孩子。中年婦人高高地揚起手,手里赫然一塊鮮紅的玉佩,不同于一般的血玉,此玉晶瑩剔透、奕奕有光。
手重重地砸在桌角上,似是用盡了全身力氣,玉佩應聲裂成兩半。婦人將其一左一右地放在手心里,遞到兩個女孩面前,「十二年前,娘家道中落,幸而遇見了你們的父親,才不至于流落青樓楚館。本想給你們的父親,也是給林家,傳承香火。可是十二年里也就生了你們姐妹二人,我讓他納妾,他也不肯。本以為不能報答他了,沒想到還有今日。今日就讓娘,為了他,為了林家,保全你們吧。」
「母親,要走一起走。」年紀小一些的女孩兒乖巧地叩首,眼中清明,絲毫不見慌亂,似乎小小年紀便明白了什麼是視死如歸。
「子良,听話,多跟你姐姐學。子從,要好好照顧妹妹。」婦人無奈地道,嘴角至始至終帶著淡雅的笑,「這是娘祖傳的寶玉,當年家敗了,只剩下這麼一件東西。你們姥爺曾說過,此玉能化百毒,含此玉者,飲下穿腸毒藥後,十二個時辰便能醒轉。如今娘將此玉一分為二,給你二人。」
大一些的女孩兒被喚作子從,此刻已經哭做一團,抽抽噎噎地說不出話來。婦人嘆了一聲,又道,「也不知分成了兩塊,還有沒有用。你們兩個都是林氏的嫡女,都是娘和你們父親的手心肉,就分成兩半,各听天命吧。若是老天要存我林氏血脈,定會保你們平安。你們醒來後,也不知會是什麼情景。子良出娘胎就帶了胎記,子從六歲的時候被火燎傷,留了個黃豆粒大小的疤,至今未去。若是你們走散了,記得一定要尋到對方。」
「不行,玉佩要給娘。師傅教導我們要孝敬二老雙親,女兒不能不孝。」子從哭道,拉著子良向她磕頭。
婦人笑了笑,「娘當年就險些餓死街頭,活到這個年紀,又有了你們,值了。娘要去陪你們的父親,來,你們一人一半。」
「娘,都給妹妹吧,妹妹比我聰明,比我生的好,給她一條萬全的路。」子從哽咽著,接過玉,塞在子良手里。
子良又將玉塞回子從手里,目中含淚,只是一滴也沒有落下,「娘打算怎麼做?」
「你們把玉含在舌下,喝下這摻了鶴頂紅的果酒,娘也喝下,等人來了便會以為我們娘仨已經服毒自盡。若是天可見憐,他們不焚尸、戮尸,而是把你們弄到亂葬崗去,你們二人便有望撿得性命。」婦人笑了,倒下三盞果酒。
「娘,女兒遵命。」子良看向子從,「姐姐,咱們都听娘的,你我一人一塊,各安天命。」
子從失望地看著她,「想著你乖巧,指望著你把玉給母親,你卻……」
「姐姐,咱們若是都活著,就一起給爹娘報仇。若是都死了,就一起下去服侍爹娘。若是只活了一個,就連著另一個的仇和爹娘的仇一起報了。」子良打斷道,目光堅定。
婦人點了點頭,看向他們二人,「你們父親清白一世,卻被冠上謀逆之罪,他**們若得存活于世,定當為他洗刷冤屈。若你們中只活了一人,要是子從,就把仇忘了,好生過自己的日子。」
「妹妹,你能報仇,玉給你。」子從又想將玉給她。
「姐姐,都听娘的。」子良叩首,抬眼時定定地道,「娘,姐姐,就此拜別,日後有緣再見。」
子良將玉含于舌下,接過一盞酒,一飲而盡。她又將另一盞遞于子從,婦人笑看著她們將藥一飲而盡……
不要,不要。蕊儀在遠處看著這一幕,想要上前,腳下卻好像踩著一大團棉花,一點力氣也使不上,喉嚨里更是發不出半點聲音,即使使盡了力氣,也只感到喉間有如撕裂一般。
這時候又見婦人蹲去,撫模著兩個女兒的臉道,「你們記住了,你們的父親叫林康,你們的家在魏州,你們都是林家的血脈……」
身後仿若系了一條繩子,被猛地用力一拉,蕊儀只覺耳邊生風,眼前光影接連晃過,身子一剎那退了數丈,重重地撞在硬物上。她用力拍了幾下,想要撐起身子,耳邊傳來一陣驚呼聲。
「姐姐,姐姐……」蕊瑤按住她的手,轉而向外間喊道,「淑妃娘娘醒了,快傳太醫。」
「娘娘。」萱娘、魚鳳連聲喚著,雙雙來到榻前,太醫跟在她們身後,上前診脈。
額角、手臂上傳來針刺之痛,蕊儀微微睜開了些眼,燭光柔和,燭光在染淚的剪羽上化作點點光影。蕊瑤眼明手快地給她灌了兩勺參湯,蕊儀喉間干澀緩了下來,「小皇子沒了,是不是?」
沒料到她頭一句就問了這個,蕊瑤放下參湯,別開眼,不敢看她。魚鳳和萱娘忍著淚,低著頭,更是不敢作答。誰知蕊儀淒然一笑,嘆了一聲,「那就是沒了,崔太醫,你說說,本宮的身子如何了?」
「姐姐,你要是想哭就哭出來,別憋著了。」蕊瑤掩面,她沒有想到事情會鬧成這樣,要是她知道,她會對李存勖出言相勸的。
「讓他說!」蕊儀啞著聲音喊道,身子抖動得有如秋日里枝頭的枯葉,她不知自己面色慘白如紙。淚滑落,卻無聲,她看著床腳,不看他們。
「娘娘墜落滑胎,需用心調養,少說三月,多則一年。娘娘yu體上的擦傷、撞傷並無大礙。」崔敏正頓了頓,說出最安人心的一句,「請娘娘放寬心,日後娘娘定能再為皇上誕下皇嗣。」
蕊瑤松了口氣,輕道,「姐姐,都听到了麼?姐姐只需耐心調養,以後還有機會。」
不覺中已是涕淚縱橫,蕊儀努力忍著,沒有哭出聲。她點了點頭,聲音雖輕,卻不容人置疑,「讓他們都出去,我想跟你說說話。」
免費字數︰受壓迫者必反抗,下月進入第四卷,反擊的一章,蕊儀的身世究竟是怎麼回事,也會在下一卷中展開,敬請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