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勖還是喜歡她的吧,即使只有一點,可是他既清楚他們之間的恩怨糾葛,她在他心里是不是也是那段過往?把自己的仇人留在身邊很有意思麼,她到底算什麼,是他故意留在身邊的,還是娶了她之後才發現了她的身世?
「 當」一聲響,硯台已碎裂在了腳下,蕊儀呆呆地抬起頭,目中已不覺淚花洶涌,她張開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蕊瑤從背後輕拉住李存勖的袖子,看著蕊儀,輕聲道,「又不是姐姐的錯,皇上怎麼對姐姐發脾氣了?看把姐姐嚇的,皇上,姐姐身子剛好,是不能受驚嚇的。」
李存勖應了一聲,讓趙喜義給蕊儀看座,梓嬌握了握蕊儀的手,小聲道,「妹妹不必害怕,這又不關妹妹的事。不過也怪了,信件里明明沒有此人,怎麼就憑空冒出來了?這恐怕就得問問德妃了,福兒,本宮再問你一次,你真是看著德妃寫的?從來沒有走開過?」
福兒跪在那兒早已抖得如秋天里枝頭的落葉,可她很是機靈,從來都會見風使舵。梓嬌這一問,簡直就是把一根救命稻草塞到了她手里,她神色一變,眸光一轉,假作沉思狀,「不是,奴婢曾經走開過。德妃娘娘寫的時候,奴婢都只是端茶倒水、研磨什麼的,其他的真的不知。」
「德妃呢?」李存勖沉聲問,虎眸中如射出兩道利刃,福兒驚得摔坐在地。
「回皇上,已經去請了。」棋芳在門口怯生生地道,一回完話就退到後面。
「皇上,何必為了一個大逆罪人生氣?說起來這犯了大逆罪的也不少,大可不必為了一個林康動氣。」蕊瑤輕聲勸道,也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即使有人故意將林康的名字寫了上去,又算得了什麼。
「林康?」梓嬌沉吟了一下,看向他們二人,「臣妾想起來了,這林康確曾是皇上的師父,可是沒想到他竟然犯下此等大罪。怪不得皇上一直耿耿于懷,昭媛就別再提皇上的傷心事了。」
「住口!都給朕住口!」李存勖厲聲道,冷冷地看向梓嬌。可是經梓嬌這麼一說,他忽然覺察此事敏舒也是知道的,敏舒又怎麼會犯下這樣的錯,「此事還要細審,來人,把福兒帶下去!」
「皇上饒命,皇上饒了奴婢,奴婢真的什麼都不知道。皇後娘娘救救奴婢,貴妃娘娘,奴婢也曾在麗春台伺候過你……」福兒拼盡力氣喊著,想要掙月兌,但如何也掙月兌不了。
「德妃娘娘到。」殿外有內監扯著尖細的嗓子喊道,敏舒說話間已進來了,路上她已听聞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此事她是很容易洗月兌的,就是不知這設局之人究竟為了何事。
「皇上且慢。」敏舒上前行禮道,拋開心思各異的三人,抬頭只看著李存勖,「來的路上,臣妾已听聞了來龍去脈,臣妾敢向皇上保證,此事絕非臣妾故意所為。皇上知道,臣妾是知道林康大逆之行的,臣妾既然知道皇上心中傷痛,又怎會有意在皇上打算設宴時,揭皇上的瘡疤?」
「書信中斷無林康,此事只經由你與福兒二人之手,你二人中定有人月兌不了干系。」李存勖定定地道,他看了敏舒一眼,又看向剛剛被緩了下來,癱坐在地的福兒。
「不是奴婢,真的不是奴婢。」福兒六神無主地用力搖著頭,二人之中定有一人,那不是敏舒,就是她自己了。性命攸關,敏舒不管知不知情,也不管是不是與此事有關,都會把罪責推到她身上,「帖子都是德妃娘娘寫的,奴婢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你給我住口!」敏舒喝道,平日不曾如此,連說話都不會大聲,此時陡然發作著實不習慣,「皇上,臣妾的確是照著幾封信中的名字寫的。這些日子臣妾宮中人手不足,臣妾日日都要料理許多雜事。昨日忙得昏昏沉沉的,看見林康的名字,隔了十年,一時只覺得有些眼熟,也想不起究竟是誰了。一時糊涂,就把他寫進去了。」
敏舒一開口,蕊儀就暗叫不好。她不是不曾想過敏舒可能知道當中內情,她將仿冒的書信夾送進去時想著,要敏舒知道,定是不肯寫的。非但不肯寫,還會把信拿到李存勖面前。這樣以來她也達到了刺探的目的,而信的出處也正好安到福兒身上。
可是敏舒之前沒有把事情鬧出來,這讓她以為敏舒是不知情的,這才等到了今天在飲羽殿中對質。沒想到敏舒不僅知道實情,還在知情之下寫了,這天宮弄巧造成的疏忽也不知會不會再生出事端。
「一時糊涂?」誰知此時梓嬌尖聲開了腔,語中不無譏諷之意,「臣妾沒讀過什麼書,肚子里也沒有幾位妹妹的文墨,不過也听過一些前朝流傳下來的故事。有些人跟那些亂臣賊子有關聯,暗暗憐憫他們身首異處的下場,就想著法地明示、暗示,不弄出些波瀾,讓別人想起他們,是不會甘心的。」
「娘娘是說臣妾與林家有私?臣妾什麼出身,林家大小也是官宦之家,怎麼會和臣妾有私。臣妾也只是听聞此事,當時究竟什麼情形,林家究竟如何勾結了契丹,更是無從知曉。就是林康的名字,也沒記清楚。既然如此,臣妾又如何會心存憐憫,請皇上明察。」敏舒跪在座前,目光堅忍,指著不遠處的銅爐道,「皇上若不信臣妾,臣妾願以死明志。」
「呦,你還來勁兒了。」梓嬌笑道,轉而看向李存勖,「皇上,既然她說是按信上寫的,那就再把那些信件看一遍。」
已經看了兩遍,斷不會有錯,這就是逼著敏舒去撞銅爐。眾人齊齊看向敏舒,敏舒目光冷冷地掃過她們,冷笑道,「皇上看到的未必就是臣妾看到的,信是福兒拿到集仙殿的,拿走時臣妾為防有失,親自點算了一遍,當時是沒有錯的。後來信到過瑤光殿,又交給貴妃,貴妃又交給了皇上,這當中究竟哪里出了變故,臣妾也不知道。臣妾有嫌疑不假,可是福兒、貴妃還有皇後,就是把信取出來的趙公公,也一樣都有嫌疑。」
「你還反咬一口了?」梓嬌反應過來,怒不可遏,蘊溪在她身後輕喚了一聲,她才沒有發作。當下她冷哼了一聲,譏諷道,「瑤光殿里幾十雙眼楮都看著,本宮和這宮里的人自始至終都沒踫過那些書信半個指頭。」
「皇上,皇後所言不虛。皇上若不信,可以把當時在場的人都叫來細問。」蘊溪躬身道,她也是老王妃身邊放出來的人,李存勖一直對她頗為信任。
梓嬌處事多有不當,可是並不傻,這種一問便知的事情大可不問。李存勖擺擺手,對她們二人間的爭吵敢到厭煩,沒有說話,目光又落在趙喜義身上。他並不懷疑趙喜義,他想讓趙喜義指正另外幾人。
趙喜義立刻躬身道,「奴婢冤枉,皇上的書信是誰寫的、一共有多少封,都是記了檔的。奴婢是當著貴妃娘娘和福兒的面把信取出來的,當時就交給了福兒,奴婢不敢做手腳,也沒有機會做手腳。」他看向福兒,笑問道,「福兒,跟陛下說實話,這是不是實情?」
福兒頭頂發寒,難道她真的命該如此?不對,有些事情不對,她看向蕊儀就像看見了最後一道生機。她跪起身,拼了命地向李存勖蹭了過去,「趙公公先把信交給了貴妃娘娘,貴妃娘娘才把信交給了奴婢。剛才奴婢也把信交給了貴妃娘娘,是貴妃娘娘把信帶到這兒來的。皇上,是韓貴妃,是她,一定是她……」
「你胡說什麼,我姐姐怎會認識什麼大逆之人,十年前,姐姐也才十歲。她冤枉你,你也配被冤枉!」蕊瑤搖了搖李存勖的袖子,面色不善,但並不驚慌,「皇上,德妃姐姐所言不無道理,可是這也不能洗月兌她的自己的嫌疑。」
蕊瑤知道此事與蕊儀有關,她怕的就是真在蕊儀身上搜出什麼物證。不過搜貴妃的身也沒那麼容易,有她在就更不容易。
「皇上,昭媛說的是,臣妾和貴妃妹妹都有嫌疑,福兒也有。可是臣妾敢以死明志,貴妃妹妹敢麼?福兒,你敢麼?」
這個伊敏舒,此事即使扳不倒她,日後也一定得想辦法除掉她。蕊瑤恨恨地想,目光忍不住剜了她一下,可是就是這四目相對的一刻,她忽然明白了。敏舒懷疑的不是蕊儀,而是福兒,或者說是福兒受了梓嬌的指使。
好一個以死明志,不過是一句話,還能真讓她們死了不成。可是這四個字听起來就是重若千鈞,當然也不是誰說出來都有此分量。譬如敏舒說起來就有,蕊儀說出來也有,可是福兒呢?一個宮女而已,又是無家無世的孤兒,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姐姐,你是清白的,你說啊,快說話啊。」蕊瑤看著目光沉寂如死水的蕊儀,語中詫異、焦急交雜,心中不住地催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