蘊溪雖然不甘,可也很清楚她說的在理,淌淚道,「本來想求皇後娘娘念在這些年的情分上,放奴婢出宮,可她非但不應允,還讓奴婢想法子,給韓家雪上加霜。」她抹了把淚,冷冷笑著,「原本都是老王妃身邊的丫鬟,她討了老王妃的喜歡,學了一身歌舞,得了勢,這一生的際遇就不同了。可是她哪里配做皇後,哪里配做守王的母親。娘娘,這事奴婢也牽扯了進去,本來是打死都不能說的。可是如今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皇後的事兒不能隨便說。」蕊儀定了定神,她一直想要的答案就在眼前了。
「若有半句虛言,就讓奴婢遭天打雷劈。」蘊溪目光堅定,緊緊抓住蕊儀衣袖,「皇後和申王有私情,他們每月都借著送進宮的玲瓏球私通訊息,yin詞艷曲讓人不敢耳聞目睹,她穢亂宮禁,如何做得了皇後。不僅如此,她已經把手伸向了國庫,三個多月前,又通過申王從發出去軍餉里又扒了一層皮,易州和代州的軍餉案都與她有關。」
「你說的都是真的?」蕊儀神色凝重。
「千真萬確,就是到了皇上面前,奴婢也這麼說。娘娘,皇後將原本用在後宮的銀子花在了瑤光殿上,用了易州的軍餉填補,銀錠上打著官印,如今還在瑤光殿,鑰匙在奴婢這兒。」蘊溪解開隨身荷包,將鑰匙雙手奉上。
蕊儀沒有接,輕嘆了一聲,「可是如今皇上哪兒還肯听本宮說話?你來這兒,皇後可知道?」
「守王殿下進宮,皇後沒功夫看著奴婢。」蘊溪搖搖頭,警覺起來。
「魚鳳。」蕊儀向身後喚道,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速去飲羽殿請昭媛過來,就說本宮有她一直最想要的東西,打算送給她。」
魚鳳應聲而去,蕊儀和蘊溪又說了一陣話,無不是說韓靖遠的。蕊瑤沒一會兒功夫就來了,蕊儀讓蘊溪先到後殿去。蕊瑤看了她一眼,目光淡淡的,她們中間橫著韓靖遠,無論如何也回不到那並不算太和睦的往昔了,「姐姐又有何事?我那兒還有事呢。」
「你不想做皇後了麼?」蕊儀不跟她繞彎子,直言道。
「嘶」蕊瑤嘴里輕發出這麼一聲,在她對面坐下,「你有法子搬到劉梓嬌了?」
「穢亂宮禁,挪用軍餉,導致易州、代州人心惶惶。前者足以廢了她的後位,後者就當時加把柴了。如今蘊溪願意做這人證,還可以找出物證。妹妹,二哥不在了,我也很難受。可如果能扳倒皇後,妹妹你又做了皇後,不是也能振一振韓家的聲勢麼?」蕊儀氣定神閑地道。
「姐姐的意思是,外人都倒咱們已經心力交瘁、人仰馬翻了,正是咱們的時機?蘊溪真的願意作證?」蕊瑤嘴角有了些笑意。
「你別忘了,二哥是咱們的兄長,可本來也是她日後的夫婿。二哥不在了,她連出宮為二哥守靈都不成,她心里也有怨氣,更別提這樁婚事從一開始皇後就多加阻撓。」蕊儀點點頭,嘴角輕輕一動,「把這樣大好的機會給你,你一定要好好利用。」
蕊瑤微微一笑,神色緩了下來,剛要起身,忽然眉心一動,「姐姐以前常對我說,皇上對劉梓嬌的情分非比尋常,我這麼一說,皇上未必就信了。再者,就算皇上信了,廢了她,以後也難免要怪我傷了他們的情分。姐姐這麼做,難道真是想要做這人情?」
「成,你怕的話,我去說也是一樣的?可是如今皇上怕是見都不肯見我一面了,要是由我去說,你先得想法子讓我再見到皇上。你就不怕弄巧成拙,皇上要是再寵了我,你心里就好受了?」蕊儀嗤笑一聲,萬事萬物總是不能兩全的。
蕊瑤坐在那兒,眼楮不停地四處看著,過了好一會兒,她笑了笑,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姐姐會不會忘了當初說過的話?」
「原來你擔心的是這個。你放心,不光是當初的話,我今日再加上一句,即使我有了身孕,後位也是你的。」蕊儀淡淡地一笑,如今她已經不在乎什麼皇後之位了,「以後有你為我遮風擋雨,我還求什麼?要不要我再發個毒誓?」
「看來姐姐的心是真冷了。」蕊瑤露出一抹放心的微笑,不管李存勖對蕊儀有多用心,他都不可能對一個冷心冷面的女人長情。他是她的男人,從一開始就應該是,他們才是天生的一對,地配的一雙,誰也改變不了。
隔了三日,飲羽殿里妝點一新,正殿里換上了桃粉色的幔帳,燻了桃花香,又用輕紗做了桃花用銅絲綁在桃樹枝上,處處懸掛,殿內宛然成了一片桃林。蕊瑤一手牽著李存勖的手,和他共同坐到上首的位子上。
「這又是賣的什麼關子?」多日來,李存勖終于有了點笑意,「朕處置了靖遠,心里也不好受,奈何國法宮規無情。其實你也不必為了朕強顏歡笑,為他做幾日功德也無不可。」
蕊瑤嘆了一聲,含蓄地一笑,「臣妾進了宮,就是皇上的人了,宮外的聯系本來就該斷了。是皇上憐惜我們姐妹,平日才讓我們與家人相見。眼下雖然發生了那樣的事,可誰又能讓皇上心里不好受?臣妾也是想讓皇上別再想那些煩心事了。」
「還是你體諒朕心啊。」李存勖點點頭,隨手指了指這滿屋子的陳設,「難不成想要仿效桃園春宴,與朕同飲?」
蕊瑤笑了笑,搖頭道,「臣妾不善歌舞,往日討不得皇上喜歡,今日請了一位妙人為皇上舞上一曲,只盼著搏皇上一笑。」她朝門邊的棋書點了點頭,「傳歌舞。」
一支竹笛先起,不僅清脆,還透著幾分妖嬈,正所謂妖而不艷。女子一襲白衣,以白巾蒙面,背對著他們舞著。宮裝中輕盈的身體隔著衣料展現出柔軟的弧度,腳下金鈴作響發出細碎的聲音,從花枝間穿過,白衣與四周的桃粉相融合,好似一幅來自仙境的畫。
七弦琴發出清越的聲音,每一響都彈入了人的心底,舞姿隨樂而起。玉臂抬起時衣袖滑落,縴縴玉指彈起一枝桃花,湊在唇邊輕輕一吻,饒是鐵漢,也要為這柔情心醉。
一曲舞畢,李存勖和蕊瑤尚未覺察,女子已翩然上前,跪在李存勖面前,雙手將一枝桃花捧過頭頂,「曾宴桃源深洞,一曲清歌舞鳳,長記別伊時,和淚出門相送。如夢!如夢!殘月落花煙重。皇上,可還記得這首詞?」
「是你!」李存勖一驚,面上有些不自然,目光灼灼地看著她,「蕊瑤,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皇上的心結,臣妾自當為皇上解開。」蕊瑤笑了笑,輕拉住他的袖擺,撒嬌似的搖了搖。
摘下面紗,蕊儀低著頭,歉疚地道,「皇上不高興,都是臣妾不好。臣妾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斗膽求妹妹給臣妾一個機會,讓臣妾與皇上冰釋前嫌。」
「今日只有你們姐妹在,朕也不打誑語。蕊儀,你私放李嗣源出宮,壞了朕的大計,朕該拿你如何是好?」李存勖目光如炬,死死地盯著她。
「皇上息怒,皇上誤會姐姐了。」蕊瑤在一旁跪下,搶先開了口,聲音中多了幾分哽咽,「姐姐的確與韓靖遠說過,李嗣源是國之大將、重臣,可從沒有讓他放了李嗣源。他之所以那麼做,只是還不知李嗣源的罪行,還被那往日的敬仰之情蒙蔽,絕非受姐姐指使。」她暗暗地用手肘捅了蕊儀一下。
把錯都推到韓靖遠身上?蕊儀很是驚訝,但立刻忍住了,流著淚抬起頭,「臣妾知道他的心思,也曾經勸過他。可他這個人太過迂腐,一心只想著什麼俠名,臣妾也勸不動他。而臣妾一向行事謹慎,皇上也是知道的,臣妾哪里敢做那等忤逆之事。」
「朕不知道該不該信你。」李存勖沉吟道,此時蕊儀梳著墜馬髻,單薄的雪白衣衫領口由輕紗制成,那三顆血紅的菱形胎痣赫然可見。他皺了皺眉,不知怎麼的疑心大起,猶豫著問出了口,「你……」
蕊儀只覺得後脖頸處發寒,不由得想要打個寒顫,好在她心里發虛,警覺得快,忍住了,「皇上若是不信臣妾,大可廢去臣妾的貴妃之位,臣妾絕無半句怨言,只求皇上不再憂心。」
他們四目相對,在他的逼視下,蕊儀努力讓自己鎮定,那盈盈黑眸中的脆弱此時倒成了對失去的恐懼。李存勖心底里忽然一軟,仿佛天塌地陷一般讓他所有的力氣都在那一刻化為烏有。黑眸中翻滾的浪潮已在不知不覺中退去,蕊儀暗暗舒了口氣,目光更加柔和下去,李存勖只覺自己越發沉浸其中。
「朕信你,此事到此為止。瞧瞧你們,鬧什麼呢,都起來,朕還沒用午膳。」李存勖聲音低沉,淡淡地笑道。
「來人,還不傳膳?」蕊瑤笑道,扶起蕊儀,還親自扶她坐到李存勖身邊,「好了好了,一切都過去了,皇上和姐姐之間還有什麼說不開的。」
「蕊瑤也越來越懂事了。」李存勖笑道,暗暗握住蕊儀的手。
「皇上越來越知道妹妹的好了,不如晉一晉妹妹的位分?」蕊儀看著蕊瑤,一字一句地道。
「好,好……」李存勖大笑,一左一右擁住她們,殿中那些桃枝仿佛為他的笑聲而顫動。
殿門大開,捧膳的人魚貫而入,光影在花枝間投下點點光暈,美不勝收,仿佛真的回到了那花開正濃的春日。不知這殿中人是否都明白,他們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