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好門,姚菁瑩草草洗漱後便上床休息。
自雨停後天一直陰著,到這時厚厚的雲層方逐漸散開,一輪圓月在天邊渲染出層層月暈,光線仍未十分明晰,屋內亦滲著一些濕氣,不時有涼風通過窗戶縫向屋內陣陣襲來。姚菁瑩翻了個身,順便拽了拽被子,耳邊听得木板床吱吱作響。
也許是累了,閉眼後沒多時便昏昏然進入了睡眠。只是睡的並不沉穩,莫名夢到一條河,水流湍急,遇上擋路的石頭會迸發出霧狀的水花。而自己站在岸邊,有些焦急地四處望著,不遠處有一顆柳樹,一位女子面對著柳樹跪下,雙肩不停地上下起伏,听不見嗚咽聲,卻分明能感覺到她在隱隱啜泣。
床上的姚菁瑩眉頭微蹙,睫毛隨著眼珠的劃動小幅度地閃了閃,朦朧中只覺那背影叫她分外熟悉,細辨之下,那女子一襲青衣,竟與客棧偶遇並一路跟來的小姑娘有幾分相似!
是她嗎?她為何跪在樹前,又因何事啜泣?
姚菁瑩不知是夢,心情突然變的煩躁起來,迫不及待地向著柳樹奔出幾步,想要盡快看清那女子的面孔。離得近些,卻發現那女子懷中摟著一位男子,頭部緊貼著女子的身體,姚菁瑩看不清他的長相,只看見他渾身濕透,青衣緊裹著身體,袖中露出的一截手臂顯得有些浮腫,就那麼一動不動地躺在女子懷中,任女子如何動作,都沒有一絲反應。
看這情形,莫不是已經……一股強烈的恐懼沖擊著姚菁瑩的心坎兒,不敢再細想下去,快速轉身,只想立刻離開這個地方。
卻有一個聲音急切而哀怨地從背後響起,「你再想想,都不記得了嗎?真的都不記得了嗎?」。
一遍一遍,姚菁瑩听清楚了,真就是那青衣小姑娘的聲音!原本她在白天也說過這樣的話,只是相同的內容,之于這種令人恐懼的氛圍當中,竟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毛骨悚然!姚菁瑩渾身發冷,腳下並未停頓,卻覺後衣襟被一只手緊緊抓住,嚇的她渾身發抖,向後不敢回頭,向前又無法挪步,只得原地耗著,絕望一點一點的在心底滋生蔓延。
不停地掙扎,越掙扎那只手抓的就越緊,姚菁瑩能感覺到身後那張面孔已變的越來越猙獰,不知過了多久,只听河水發出海嘯般的一聲怒吼,鋪天蓋地地向她襲來。濕了鞋子,沒了下擺,水位仍在沒完沒了地上漲,終于及腰,到了胸口,然後是頸部,最後是下巴抵住了水面,冰涼的河水,致命的壓抑,耳畔如幽靈如鬼魅的聲音仍在環繞,周身充斥著一種死亡的氣息!
「到底想怎樣呢?這些與我都毫無關系!」似積攢了全身的力量,姚菁瑩厲聲尖叫出來,在那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就要死了,被河水淹死在自己的夢里。
然話音落,河水漸漸退去,柳樹消融,河岸也在一點點的消失,終于終于,那可怕的聲音不再重復了,抓著後衣襟的手也慢慢松開。
睜開眼時,姚菁瑩發覺自己已是一身的冷汗,有一半被子已經被蹬開,耷拉著就快夠到地上。呼哧呼哧做了幾個深呼吸,恍然有一種死里逃生的余悸。須臾嘴角掛上幾分自嘲,「真是沒出息,被一個夢嚇的半死。」
只是那夢如此真實,夢中的場景便真的與現實沒有一絲一縷的聯系嗎?姚菁瑩不及細想,耳畔听得敲門聲,又是一陣心驚,坐起身來卻並未下床,極力抑制著聲音的顫抖向外問,「誰?」
「大少女乃女乃,是咱們!」是其中一位車夫的聲音,從未想過一個車夫的聲音可以如此的溫暖。「咱們听到這屋有尖叫聲便趕了過來,大少女乃女乃可是出了什麼事?」
「呼——」姚菁瑩雙手摁著胸口,放松過後不禁有些羞赧,原來自己與夢魘抗爭時,那一聲尖叫是真真實實喊出來了,想想有些難為情地道︰「沒什麼的,方才做了個夢。」
頓了頓又問︰「現在什麼時辰了?」
「唔,沒事就好。」兩位車夫放心地點了點頭,「此刻子時剛過。」
說完默了片刻,未見回應,又隔門叮囑,「咱們都不會睡的太沉,大少女乃女乃有事就在屋里叫一聲,隔壁听得到。」
雖知他們是受了大少爺的吩咐才對她這位大少女乃女乃照顧備至,姚菁瑩還是忍不住有些感動,人在極脆弱的時候總會比平常更容易感動吧,忍著哽咽,向兩位車夫由衷地道︰「謝謝你們!」
兩位車夫重新回了自己房間,姚菁瑩也重新躺下,卻始終不敢閉眼,生怕一旦睡著,那可怖的夢境便會無休止地延續,甚至變為現實。
努力撐了一陣,禁不住上下眼皮一勁兒掐架,終于又慢慢睡著。這一次仍未睡沉,所幸無夢,至天色蒙蒙亮時睜眼,昨夜的陰影尚未褪去,心情仍不太好。
再睡亦睡不著,姚菁瑩想想便坐起來,拉開帳子正要下床,抬眼卻見落地簾子上面依稀印著一個人影,以為是看花眼了,使勁兒揉了揉,人影卻依然在,且不斷移動著,越放放大。大腦出現短暫的空白,隨即緊緊捂住了嘴巴,是想叫兩位車夫來著,卻怕一張嘴叫不出來,先哭出來!
這得需要多麼強勁的心髒,才能承受這麼變態的刺激啊!老天爺你何苦這樣折騰,干嗎不直接一個雷劈死我!有沒有人能告訴我,我到底是身在現實還是夢仍未醒!
短短的一瞬,姚菁瑩的思緒百轉千回,暗暗鼓了幾次勁兒,終于磕磕巴巴地朝著落地簾子問,「是,是人是鬼……」
是人的話要敢過來就想辦法同歸于盡,是鬼的話就先被它嚇死,變成它同類後再想辦法同歸于盡!屋子陷入一片寂靜,姚菁瑩的右手將左手的指關節捏的生疼,似乎也委婉地告訴她,這不是在做夢!
也許很快,也許很久,簾子後面終于想起一個聲音,有幾分揶揄,有幾分好笑,又有幾分淡定道︰「是我。」
隨後簾子掀開,映入眼簾的當然不是鬼,是活生生的一個人。姚菁瑩卻搖了搖頭,一路退到了床邊,撲上去用被子蒙住腦袋,兩手對著床板就是一頓猛錘,「沒理由啊,我一定在做夢,一定是的!」
然後有一只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部,「給辰兒過完生辰我就快馬加鞭趕過來了,剛到,所以你不用太驚訝。」
說話人嘴角微揚,眉宇間隱約掛著一些嘲諷,膽子也太小了吧?就這樣還敢張羅著一個人出門?
「 !」姚菁瑩幾乎是從床上彈起來的,試著伸出手來,指尖觸及到了那張有著好看的麥色皮膚的臉,方重新找回了一點兒真實。
「喂,模夠了就拿開,不然我會懷疑你趁機佔我便宜。」
君宇澤用一句話徹底將她拉回了現實,姚菁瑩稍做消化,小宇宙隨即開始爆發,「所以你當少爺的都不懂得最基本的禮貌嗎?你知不知道這樣不聲不響地進來會把人嚇死啊?你敲一下門給我個心理準備會累死啊?你……」
每說一句便捶一下君宇澤的肩膀,仿佛只有不停地說,不停地捶,方能緩解巨大刺激帶給她的沖擊。不知怎地,說著說著眼淚不自覺地掉了下來。
君宇澤起初有些詫異,卻隱隱覺得她有這種反應並非純粹的無理取鬧,定是他不在的時候她曾受到什麼刺激。便一動不動地任她說,任她捶,等她說夠了,捶累了,竟像能感應到她內心那般波瀾壯闊的恐懼一樣,很是心疼地將她攬在了懷里。
姚菁瑩便用下巴頂在他肩上,緊緊抓著他的衣服,再張口時已有些泣不成聲,「我跟你說,我夜里做了個噩夢,很可怕很可怕,嗚嗚,那時我以為自己要死了……嗚嗚,現在看見你真好,真的很好,所以我不是在做夢是嗎?」。
君宇澤不禁有些動容,略顯無措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沒事了,我就在這里,不是做夢。」
姚菁瑩仍自嗚咽著,並沒有問君宇澤因何要連夜趕來,也不想問他如何進得這間屋子,什麼都不須問,此刻被他摟著,便是老天爺對她夢魘過後最大的補償了。君宇澤亦沒問她到底什麼噩夢嚇成這樣,也不曉得自己為何要連夜趕來,本來天亮啟程也來得及,只是給兒子過完生辰,他的心情便莫名煩躁起來,冥冥中感覺到有一只無形之手,推著他向這邊趕來。
然而此刻,這些都不重要了,摟著這個可憐的女人,便是他所能給予的最大安慰。听著懷中女人斷斷續續的哭聲,就這樣相擁著不知過了多久,君宇澤通過半透明的窗戶紙看了看天色,輕聲道︰「時間尚早,不如再躺下睡會兒。」
姚菁瑩離開他的胸膛,邊抹眼淚邊點了點頭,躺下來蓋好被子,原想說君宇澤連夜趕路也累了,叫他到另一張床上休息,卻是關心敵不過私心,拉著君宇澤祈求,「一直陪我到睡著可以嗎?我,還是有些害怕。」
「我不走,就在這守著。」君宇澤對她淺笑,姚菁瑩覺得自己一定是出現幻覺了,原來那美好的唇形,不只是用來踫撞出不美好的詞匯來取笑她諷刺她的,它可以彎成這樣美好的弧度,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