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逸雲客棧」比五家鎮的「好再來」規模大些,也是分上下兩層,上層是客房,下層則一分為三,左側分出一排雅間來,向外是大堂,右邊則單獨隔斷,是無產階級或富人家的下等佣人打通鋪的地方。
除了三位車夫需要在樓下擠通鋪,並在天黑後輪班到馬廄看管沒搬進來的行李物件之外,剩下一行人則由掌櫃引領著到二樓看房,最終訂下一個帶土坯隔斷的套間,君宇澤和姚菁瑩住里間,兩個丫鬟住外間以便隨時照顧主子,再訂了一個普通房間,供兩名小廝休息。
安頓下來,紅梅端來一盆熱水,並向里投了一塊帕子,招呼著青竹為君宇澤換紗布,青竹的手法看上去十分嫻熟,先將舊紗布一層層揭下,見傷口尚未徹底結痂,與最後一層紗布粘在了一起,便多加了小心,並體貼地詢問君宇澤是否會痛,君宇澤自說了不,她卻並未忽略大少爺眼角那一絲隱忍的抽搐,動作放的更輕。
揭掉紗布後又撈出帕子擰干,小心地在傷口周圍擦拭了幾下,見紅梅已經往新紗布上涂好了藥,便接過來往傷口處仔細纏好,隨後一起收拾了垃./圾,請辭後便端著臉盆出去了。姚菁瑩望著被帶緊的房間門,才發現整個過程中自己一直干站在旁邊,半點兒忙都沒幫上,不知是慚愧還是什麼,竟垂下雙肩,幽幽嘆了口氣。
君宇澤似看穿她的心思一般,唇角噙著笑,「沒關系,你比她們會惹事。」
「你……」姚菁瑩含怒乜了他一眼,雙手握拳,卻發現他的話根本無從反駁。君宇澤沒說假話,從開始到現在,大大小小加起來她都數不清自己到底惹了多少事端,更讓她接受無能的是,好像每一次都是君宇澤直接或間接地替她解圍,今日更是因她受傷,這細算下來,自己竟已欠了他好多個謝謝以及對不起。
然,理是這麼個理,可誰叫君宇澤每次解圍後都會強行塞給她一些贈品——訓斥或譏誚,使得她即便心存著感激,那兩個簡單的短語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想想便低下了頭,躺去床上裝挺尸。
闔目假寐了一會兒,只覺上方突然壓下一道黑影來,姚菁瑩慌忙睜眼,卻是君宇澤站到了床邊,正居高臨下地望著她。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姚菁瑩裹著被子迅速往牆根縮了縮,並雙手環胸,很是夸張道︰「你,你想做什麼……」
君宇澤哭笑不得地坐下來,攤手道︰「除了躺下歇會兒,其他的傷口都會痛。」
說罷慵懶地伸展了雙臂,月兌好鞋,和衣躺上去便再沒了動靜。姚菁瑩的雙頰在一片寂靜中燦爛地充血,只怕再過分些就要噴出來了,真為剛才的想法感到羞愧啊,君宇澤這可惡的家伙雖然嘴上沒說,心里卻一定明白的,否則他不會有那樣的表情
除了躺下歇會兒,其他的傷口都會痛,傷口會痛該死的傷口會痛,是她想太多了可她是真忘了這屋里只有一張床,自有了槐樹林中的綿長一吻,接下來再發生什麼也不意外了吧?
姚菁瑩暗暗替自己開月兌,想著君宇澤有傷在身,自不能攆下去,自己想下去吧,又被他擋著,並半闔著雙目疑似裝死中,實在不好意思叫他,一時進退失據,羞怒之下一頭埋到了被子里。
片刻未听得君宇澤動靜,才稍微捅出了一個小洞來偷瞄,見他正平躺著,眉心微擰,面上似有些痛苦的表情,再向下看,胸口起伏不定,似在運氣調理。姚菁瑩不懂這些,只通過幾本武俠小說了解到武者在運功時被打擾的話,貌似很容易走火入魔,想著吐了吐舌頭,誰知道有沒有這麼嚴重呢,不過保險起見,她又無聲蒙上了被子,只在靠牆的地方留出條小縫來換氣,如此竟也昏昏沉沉地睡了。
不知過了多久,模糊听見君宇澤的聲音,「打算把自己憋死嗎?」。
姚菁瑩混沌「哦」了一聲,睜眼一片漆黑,不由抱怨君宇澤,「啥也看不清,你怎麼不把燈點上呢」
君宇澤嘴角明顯抽了兩下,這傻蛋把自己蒙到被子里,就是點多少燈也是看不清的呀。想想,伸手替她掀掉了被子,姚菁瑩才發現屋內的光線也還沒有很暗,終于想起自己是蒙著被子睡著的了。
見君宇澤已經起身,正斜靠床頭坐著,再想想睡前一幕,姚菁瑩臉上的窘意更明顯了,忙也坐起來,潦草整理了衣服,抬眼迎上君宇澤的目光,倉促間尷尬一笑,「休息好了哈?」
君宇澤「嗯」了一聲,「收拾一下,待會兒下去用晚飯。」
原來兩個丫鬟已在她睡覺的時候敲門傳話了,姚菁瑩愣了一下,沒想到自己睡的這麼熟。再回神,君宇澤已拉門出去了,明顯受了傷口的影響,步履有些沉重。
接著青竹紅梅進來,幫著姚菁瑩簡單打理了頭發,又用濕帕子抹了把臉。到外間時,見君宇澤正坐著喝茶,姚菁瑩便很是誠實地表達了自己的驚訝,「我以為你早下去了。」
平常不都是快她一步嗎?當然,這一次姚菁瑩也沒指望他有好話,無非是「本少爺口渴了才坐這邊喝茶,又不是專門等你」之類的,讓人听了就覺得很欠扁的話。誰知君宇澤劍眉一樣,「因為你替我護氣,作為答謝便在這兒等你。」
「呃。」姚菁瑩思考了好久才明白他所謂的護氣是指運氣調理的時候在他身旁守著,就跟武俠小說里經常有人在運功療傷之前厲害杉杉地吩咐一句,「某某,替我護法」,然後就有人乖乖站在這人身後是差不多的意思。
不過二者的區別還是很明顯的,護法的人一定要寸步不離地站在運功的人身後,負責替他擋下一切擾亂因素。而護氣,大概可以像某人這樣,悶頭睡的像個豬似的吧?姚菁瑩又是一番大窘,伸手抹掉額上三道黑線,明知君宇澤在諷刺她,卻仍一本正經地道︰「說的也是,至少我沒弄出大動靜。」
這回該君宇澤撐不住了,有誰見過一頭熟睡的豬能弄出什麼「大動靜」嗎?姚菁瑩,你的臉皮敢不敢再厚些
四人前後下樓,大堂也已熙熙攘攘地坐了不少人,凡是沒精打采讓人看著都不自覺生出倦意的,都是剛剛趕遠路到這兒的,而精神煥發地聚在一起高談闊論的多半是常來用餐的近處客人,有氣定神閑自斟自飲或默默用餐者則是趕遠路來並在房間休息了一段時間。整個大堂上方縈繞著氤氳的霧氣,混合著客人的交談聲,跑堂的吆喝聲,算盤珠子的踫撞聲,以及各種菜味兒,酒味兒,甚至油煙味兒,顯得十分吵雜。
好在兩位小廝已提前向掌櫃預定了一個雅間,此刻已等在雅間門外了,看見主子下樓,便翹腳揮了揮手。君宇澤望過去並微微頷首,算是接了信號。其實所謂雅間,是以珠簾做門,與大堂並不隔音,只是作為一種心理上的隔斷,或者一種身份的象征罷了,唯一的優點就是不用像大堂那邊需要跟人拼桌,人多時連擺菜盤子的地方都沒有。
甫一掀了簾子,便有跑堂過來招呼,兩位主子對面坐下,丫鬟默默立于其後,君宇澤要了一壺碧螺春,點了幾樣爽口的小菜,又在跑堂的建議之下添了兩道特色菜——大盤雞和香辣厚子魚,那跑堂記下菜單便出去了,門外的兩位小廝也算完成任務,單獨到大堂找了座位點菜。
不一時碧螺春上來,紅梅為兩人一人斟了一杯,姚菁瑩一面喝茶一面月復誹,「不叫我點菜也就算了,居然也不問問我有沒有啥忌口的,如此的獨斷獨行,虧得還是大家族培養出的少爺」
嗯,不過還好啦,姚菁瑩也少有忌口的東西,何況菜單上也有幾樣她愛吃的小菜,看在這些小菜的份上,就不跟他計較了轉而將注意力集中了到大堂。
客棧向來是人多口雜,盛產各種八卦的地方,此間也不例外,好多人正趁著等菜的工夫三三兩兩地聚到一起喝茶閑聊。姚菁瑩不顧某少爺的鄙視,毅然支者耳朵听了一陣,叫人奇怪的是每個人一開口,話里話外的意思總能與「鹽」字扯上關系。
「我說兄弟,今兒這菜口味明顯淡了啊,簡直吃不下去」伴著瓷質菜盤與木質桌面的悶聲撞擊,一個男子大聲嚷嚷起來,听說話的內容和口氣應該是個常客。
隨後是幾聲附和,大意說這「逸雲客棧」的菜式素來以辣和咸作為特色,今兒這菜辣味沒減,咸味卻的確淡了,第一次在此用餐的或許覺不出來,被辣子和咸鹽慣壞了舌頭的常客可都尖著呢,就差沖到後院看看他們是否換廚師了。
接著是跑堂帶著幾分調侃,又有些無奈的回應,「崔家少爺您就知足吧,指不定過幾天再來,口味會比這更淡」
「怎麼說?」那客人顯然離跑堂有一段距離,扯著嗓子問了句。
「還不是鹽荒鬧的唄」跑堂毫無顧忌地喊了一嗓子,「前幾日相鄰的捷潘國大片鬧起了瘟疫,听說皇上已下令封鎖關口,但凡捷潘國的子民便一律不予簽發通關文諜,那邊的鹽商進不來,咱們這邊自然要囤貨抬價……哎哎,這位客官您點了一盤魚香肉絲一道風味白菜,您吃米飯還是饅頭?」
跑堂說著說著又招呼起了客人。
「我草」有人高聲罵了一句,「商販們要進不來都進不來,作甚哄抬咸鹽的價格」
「怕也染上瘟疫咯」這回接話的是另一個瘟疫,「听說多吃鹽能防瘟疫,這不從下午開始,一群人都跟瘋了似地,到大大小小的鹽鋪搶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