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靜怡終于回來了。
這「終于」只對君宇榮來說,這些日子他也算體會了想念一個人的滋味,常常在我打理完生意,回府就一個人悶到上官靜怡房里,念她念過的書,練她練過的字。夜里蓋著她,或者他們蓋過的被子,臉頰摩挲透著淡淡香氣的枕巾,越想克制,心底縷縷愁思就越蔓延的厲害。
之于君府其他人,只是去掉終于,上官靜怡回來了而已。雖然對于淳熙來說,還另又一番咬牙切齒,所幸大面上是很平靜的。
葉凝鳳照例在春陽苑設宴,席間只簡單問了上官靜怡一些近況,終未再提淳熙意外出血的事情,上官靜怡也只是依問回答,未向姚菁瑩問及「寶貝」。
至散席,一切都很平靜。
只是姚菁瑩心底隱了種種猜測,也許上官靜怡告假回娘家並非只為了賭氣,是已清楚她並未從姚府取到「鑰匙」也沒多此一舉,又也許經過淳熙一事,這一趟來回她已想通,決定陪在君宇榮身邊好好過日子了,只做一個簡單的小女人不問其他。再也許,她只是靜待下一步的走向,引而不發。
具體是哪個,姚菁瑩無從結論。
伴著氣候一步步轉冷,流香居的生意也一點點步入正軌。是日,在楓二爺的策劃之下,專門為三樓辦了場「開業大典」,邀請了許多商界得臉的人物,甚至有等級不一的官員攜著女眷捧場。此外蔚儒楓、蕭雲錦、梅筱素都來祝賀,蘇曉黎也到了,卻不知懷著何種心態。
整個流程都很順利,貴賓們在二樓用餐,其後稍事休息,男客便三兩聚在一起喝茶,閑聊或借著姚菁瑩提供的地方談自己的生意。女眷們則由楊鳳儀、寧滄瀾等人引領著到三樓參觀,听她們講解瑜伽的種種妙處,其中也不乏先前就跟著姚菁瑩學過的客人,也說練過對身體極好,女眷們听了躍躍欲試,紛紛表示要學並與她們預約過來練習的時間。
蔚儒楓與蕭雲錦、梅筱素及蘇曉黎坐到一處,姚菁瑩從旁招待著,發現蔚儒楓與梅筱素之間似很熟稔,雖說也想過梅筱素是皇家在上屆特意扶植的一支勢力,卻沒想她背後的東家竟是蔚儒楓。
相形之下,蕭雲錦與她卻顯得尷尬,似認識,說起話來卻客氣的讓旁人覺得做作。蘇曉黎也有些反常,雖說平常話也不多,但見了梅筱素第一眼便開始發怔,壓根就听不進別人在聊什麼。
這讓姚菁瑩多少有些失望,蘇曉黎作出這種反應,似乎從側面削弱了她在素錦布莊時候腦中一閃而過的念頭,原來梅筱素只與蔚儒楓熟悉,與蘇曉黎頭次見面而已。
還有一個細節讓她覺得奇怪,就是旁桌的一位商者向這邊打听茅廁的位置,蘇曉黎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朝一處角落指了過去。他對茶樓的布置如此熟悉,莫非已不是第一次來到這里?
正疑惑著,蔚儒楓便開了口,說這家茶樓之前的老板與他和蘇曉黎都是熟人,在她接手之前,蘇曉黎也是這里的常客。
所以是因為她接手當了掌櫃,蘇曉黎才不願來茶樓做客了?既如此,那他今日為何又來?姚菁瑩想著,總覺得矛盾,蔚儒楓的解釋也跟著變的可疑。
正式開業以後,生意果然照比以前興隆,那些官家的女眷們正是日日無聊,知道有這麼個好地方供她們聚在一起,通過閑聊解悶,或者互相攀比來灌滿各自的虛榮心,交流交流御夫攻略什麼的,自變成了這里的常客。
商界的女子們也習慣了談妥一樁生意之後來這里坐坐,換上寬松的服裝與姚菁瑩學幾個動作,慢慢愛上了運動後大汗淋灕的舒爽。
姚菁瑩在照顧這邊生意的同時,偷閑也幫善國城的靜香畫些圖紙,也是不愁銷路只愁更新速度。按照約定,靜香專門在善國城的一處君家錢莊給她單獨開了個賬本,里面的銀子與隨圖紙的數量以及木偶的銷量成絕對正比的。
日子不停歇地向前趕,蘇曉黎所帶給君家的陰影也漸漸淡去,之前的冷淡的合作對象也都漸漸恢復了往來,君家生意重新步入軌道,青翊國第一商戶的地位無人動搖。
一切都在朝著稱心如意的方向發展著。
直至有一天,君府的榮盛苑傳出一條消息︰淳熙生產了。這消息算不上好,因為算時間,淳熙月復中的胎兒根本還不足月數出來。
那日,整個榮盛苑因為一串解一串的慘叫而陷入了緊張,捱過近一個時辰的煎熬,總算听得新生兒的第一聲哭叫,淳熙也因之昏厥過去。
是個小千金。
產婆將嬰兒抱到君宇榮臉前,嘴里說著萬分恭喜的話,面上的表情卻多少顯得虛偽。倒非瞧不起女兒,只因那嬰兒枯瘦,母親懷著時又身子受損,生來帶著早產兒特有的孱弱,依她多少年的接生經驗來看,這孩子怕養不大的。
只是望著君宇榮那一臉復雜的表情,才生生將這話咽下了,單單叮囑著要好好照顧。
君亦辰先前得了這個消息,還一臉興奮地喊著「我有妹妹了」,「有人陪我玩了」之類的話,湊乎湊乎地到了小嬰兒跟前,卻見那干枯的身體小貓一樣的萎縮在襁褓之中,形容有著說不出的丑陋,只看一眼便心生厭惡。本身也是個小孩子,不懂掩飾,將心中所想盡數搬到了面上。
幾個大人也很尷尬,葉凝鳳只吩咐淳熙屋里的下人好生照顧,勉強對東方琪母子道了句恭喜便領著君宇嵐,以及君宇澤三口一同告別,臨轉身時又忍不住朝那嬰兒瞥了一眼,留下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
東方琪也只待了一會兒便回自己房了,于是淳熙終于從昏厥中悠悠轉醒的時候,床邊沒有里三層外三層的人們圍著慰問,只有站在背光處看不見表情的君宇榮,和方桌旁邊盯著跳躍的燭火發呆的上官靜怡。
天已經很冷了,淳熙的心一下變的更冷。
上官靜怡見她醒了,忙從婆子手里接過女嬰,抱著坐到淳熙床前,「恭喜妹妹了,這娃兒生的可愛,眉眼都隨了妹妹。」
天知道上官靜怡是存了什麼心態,總之淳熙接過自己的女兒,仔細看著,越看越覺得吃驚,甚至懷疑這 黑干瘦的小娃兒真是她親生的?莫不是在她昏厥期間有人掉了包去??早知如此,當日便不冒那個險,押這孩子作為賭注了
這樣想著,上官靜怡那話越發覺得刺耳,身子不覺顫抖著,只覺再無力托起那幼小的身體,便黑著臉吩咐婆子把她抱走。
上官靜怡見此干笑了兩聲,又朝角落里的君宇榮笑道︰「趁著都在,先給這娃兒取個名吧。」
淳熙聞言,立時換上一副討好的表情,「由著二少爺做主。」
母憑子貴的念想暫時是破滅了,唯一可以挽回的只有君宇榮,增加他對自己的好感度才有機會再生。
君宇榮心中的落寞溢于言表,他不能與心愛的女人共同擁有一個愛的結晶也就算了,偏偏自己不愛的女人硬塞他給個小娃兒,叫他不知該以何種姿態面對……
默了一陣,君宇榮才緩緩抬頭,「小名先叫花兒吧,大名先擱著,等父親回來再商量著取。」
花兒,小名……淳熙莞爾道謝,只剩一個人的時候卻將兩排牙齒磨的咯咯作響。他就這麼不屑于給女兒取個好听的名字麼?花兒?還草兒呢為何不干脆取名叫貓兒狗兒大名先擱著,不是等他父親回來取,是估量這孩子長不大吧?
自己的孩子自己疼,畢竟這女嬰是她懷胎得來的,生成什麼樣也是她的女兒,絕不允許任何人看輕了去
饒是預感這孩子活不長,葉凝鳳仍舊特地為淳熙擺了喜宴,算是頒個安慰獎吧,之後一段時間各種補品也不斷往榮盛苑里派。至于淳熙固有的身份,或者曾經做下的錯事,都被籠罩在榮盛苑上空的厚厚愁雲給沖散了,上下對淳熙就只剩同情。
事實再一次肯定了那位產婆的經驗,孱弱的花兒甚至來不及等君明忠回來給她取個大名,苦苦支撐了一個月便甩下並不喜她的父親,帶著母親撕心裂肺的痛苦匆匆走了。彼時的天空正紛紛揚揚地飄著這個冬天到來的第一場雪,又似老天爺以他的方式祭奠著一縷無辜的幽魂悄然離開,這個也許從一開始就不該到來的冰冷世界。
因為這,剛見復蘇的君府無端又蒙上了一層灰暗顏色,原應大肆慶祝的冬至也被簡化再簡化,成了一場小規模的家宴,每人吃的匆匆,都不肯抬頭對視。
過了冬至,人們又開始循著固定的人生軌跡各自奔走,花兒的事情似乎很快就被遺忘了。只有淳熙,時間對她的作用不是抹平心中的傷口,而是一日一刀,刻上更新更深的傷口。她的身子越發虛弱了,心靈更是千瘡百孔。憑什麼,憑什麼別人都過的那樣幸福,唯獨她從幼年就開始承受喪父母的痛苦,如今又失了女兒
這一日傍晚突然起風,雅芙領了姚菁瑩的吩咐到廚房取些暖湯,剛繞過兩院之間的花園,便迎面與一人撞上,慌亂抬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煞白如紙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