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僻靜的假山後。
君天凌將懷恩拉到此處,便上前一步輕擁住她,動情之下雙手不覺使了幾分力,勒得懷恩手臂微微發痛,低吟道︰「那天,為什麼不來?」
提及舊事,懷恩的心中又是一陣心酸。若不是兩人之間隔著一個人,她會去的。看似一個渺小的人,卻如同浩瀚的江水寬廣無邊。如此淺顯易出的道理,難道還要由她親自說出口嗎?
「王爺,請您自重!」懷恩僵直了脊背,冷冷地說道。
力道並沒有因此減少一分,相反更加用力地將她擁入自己的懷中。生怕稍一松開,便再也見不到了。
懷恩用力閉上雙眼,眼底泛起酸澀。片刻,緩緩吸了一口氣,道︰「王爺,事到如今,你若有什麼話,只管對奴婢講。犯不著這樣屈尊降貴地」
他眼中流露出的惆悵和失望濃密如清秋的大霧,迷迷茫茫,重重陰翳在他眉眼周遭,他低聲悲傷期許道︰「懷恩,不要這樣對我。為什麼要抗拒我,不讓我心懷一點點希望?寧兒的心思我一直都懂。這次,若不是她舍身相救,恐怕我再也看不到你了。而我,能給她的只有這個。」
他語中的傷懷感染了她的心緒,懷恩怔了一怔,心中愁苦,卻不肯在臉上流露半分。武寧兒要了,你便給。那自己呢?曾經舍身相救于你的不止是她一個。
兩人各懷心思,悵然良久。
正午,暖暖的陽光透過假山的石縫投落在他的身上,仿佛是照在一個永遠陰暗的角落之上,怎麼也照不亮。他雖然失落,卻也極力鎮靜著道︰「懷恩,紙鶴我一直在折。一天一只,戰事無常,即便今日忘記,明日一定會補上。從未忘記過。」
此時此刻講這個,他好象一個急于討好的孩子。然而,事情一樁是一樁,豈有混淆之說。縱使這句話深深地觸動了她的心弦,亦如何?
「那麼,王爺從今日起,就學會忘記吧。您已經有了自己的妃子,應該好好待她。更何況她有恩于您。王爺的心也該收收了。不該浪費在奴婢的身上。」懷恩說得輕柔如春風化雨,但話中的分量,他自是掂量的出來。
她待他這般疏離,便是打定了主意,不給他半分希望。
他良久只是無言,只點了點頭,松開了雙手慢慢地轉過身離去,幾步後,腳步一停,就這樣放手他心有不甘,低聲道︰「你要我怎麼樣才肯原諒我?」
「原諒嗎?王爺太過嚴重了。不過,奴婢心中一直都有幾句話。今日不妨一並講了,倒也干淨。」懷恩苦笑了一下,微微側轉過身子,正對上他轉頭盯視自己的眼楮,四目相觸,情感奔涌而出。
人的思維是很奇怪的,明明痛入心骨的心事,竟然在某一匯集的交點上出了岔子。引牽出同等疼痛難耐的另一樁事。
一瞬間,那些記錄著她宮中時光的點滴往事,那日日勾心斗角下粉飾的太平以及麻木的心境築起的壘壘高牆,如何經得起往事如潮的沖擊和澎湃,這樣輕易地摧毀高牆低窪,將她淹沒。那些往事,或喜或悲,她是多麼不願意再去觸踫。
他見她目光迷茫,少頃,恍若知她所想,想要安慰,便欲伸手過來,她忙縮了縮手,他的神情略略尷尬,忙掩飾了下去,只得道︰「是哪幾句?」
心頭一震復而清明,泛起滿心淒涼,低緩的言語在懷恩的口中緩緩而出︰「王爺以為什麼是愛?」不等他回答,她接著說道︰「愛一個人,發誓與之白頭偕老,就是盡已所能給對方一輩子的依靠。然後生兒育女、看著兒女慢慢長大成人、看著對方的臉龐慢慢勾勒起歲月刻畫出來的皺紋、白發叢生,直到生命的終點。愛的實質不過就是這樣平淡的相守。」
君天凌點點頭,臉上一暗,似乎在想些什麼。懷恩靜靜地望著他,突然他好象想到了,便對上了懷恩避之不及的雙眸。那眸光中,分明有著無限的溫柔。
君天凌直直地盯著她,他見懷恩低著頭避開自己的目光,不由伸手抬著她的下巴,令得她仰臉看向自己。
他盯著懷恩的雙眼,四目相對,君天凌低啞地說道︰「懷恩,你心中有我!」他的聲音中,隱隱帶著歡喜,更帶著一抹感慨。經歷此事,她雖惱他,卻仍然愛著他。
是,她的心中正是有他,才會這般痛苦。
懷恩垂眸,許久許久後,她的頭搖了搖,低低地回答道︰「奴婢要的,王爺您給不起。」
「給得起,給得起!」君天凌一連聲的說道。
「奴婢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王爺,您給得起嗎?」。她的聲音很低,很低……
可是,這聲音也足夠清楚,君天凌听得十分明白。他的目光坦蕩,半晌,他低嘆一聲,「懷恩,你究竟是何而來?」
懷恩沒有回答。
她仰望著天邊,苦澀地想道︰從何而來?是從那蹦極的石橋之上。如果不是際緣巧合出現在此,也許自己可以在原來的世界里找到一個好男人,與他廝守一生。縱使沒有這麼深刻的愛,卻也沒有這麼揮之不去的痛苦和無奈啊。
君天凌的手指慢慢松開,再一次垂下手來。這讓懷恩的心又一次的疼痛起來。
「懷恩,你要相信我!」他絕然說出這句話後,便頭也不回的離去了。
望著他挺拔的背影,懷恩突然感到臉頰一陣濕涼。手指輕輕一撫,原是淚水在不知不覺中滑落。
有人曾說︰每個人一生之中心里總會藏著一個人,也許這個人永遠都不會知道,盡管如此,這個人始終都無法被誰所替代。而那個人就像一個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疤,無論在什麼時候,只要被提起,或者輕輕的一踫,就會隱隱作痛。
懷恩知道,他,從此便是自己心中的那個人。一個將被自己深深隱藏的人,無可替代,無可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