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恩出了芳苑,左右不見君天恆,打听了守在殿門的內侍,說是六王向南邊去了。
皓月臨空,浮光靄靄,行過三拱石橋便到了仙羽閣,百花正茂,在溶溶月下如雪如銀。此處與華音殿已經不遠,周圍寂寥無聲,不見人影,朱緞瓖著珍珠的雲絲繡鞋踏在被露水洇濕的甬道上,連著裙裾踫觸的聲音,沙沙輕響。
面前一角臨波湖水被月光投注下溫柔的顏色,泛著清淡的波光,看得她心底漸起涼意。瞥見前方似有人影走動,忙緊了腳步,不想走得太緊一個趔趄,未等摔倒已被溫暖的懷袖接住,熟悉的氣味摻雜著酒香撲面而來。
她深深一怔,仰起頭,驚悸的眼接納了君天恆清明簡淨的臉。一綹鬢發從碧璽金冠中逸出,更添一抹清逸風姿。他扶住她道︰「沒有事罷。」
他的語氣溫暖而關切,叫人如沐春風。她不敢貪戀這樣的溫暖,即刻站穩離開,欠身道︰「多謝王爺。」
他微蹙了眉旋即舒展開來,「懷恩,最近過得可還好?」
宮中也有他的耳目,懷恩受寵的消息幾乎是第一時間傳到了他那里。此刻的問好,利落而干脆,沒有分毫狂熱的感情的牽連。
「嗯,還好。」听得他這般問話,懷恩已知他已經知曉了。相望于他知心長相重,如此情意,她除了珍重地放在心間,別無他法。
月色如一掬清水,嘩然輕瀉,拖出一雙細細長長的人影。遠處橘紅色的宮燈明明如遙遠的星子,風吹著身旁的柳枝輕顫,月亮也仿佛有些懸懸欲墜。那樣柔和的月光,各自默默,所有的情思都掩映在疏眉朗目間。
「四哥可定下幾時封妃?」他輕輕吐出幾字。
懷恩臉色一變,搖搖頭,「此時,這樣已是最好。」
「不委屈嗎?」。他心疼道。
她的睫毛抖了抖,笑問道︰「今晚你找我出來,便是想問這些嗎?」。
君天恆皺眉,「不是你找我的嗎?」。
懷恩詫異,「沒有啊,我見你一直盯著我,讓我出殿。我便出來尋你了。」
「說是華音殿的宮女,找的小安子,說你找我有事。我這才看的你。」他微一沉吟。
「沒有,我沒有讓人找過你。」懷恩搖頭,心底漸漸有了不好的預感。
「罷了,反正出也出來了。」他不忍見她擔心,轉了話題道︰「雖說四哥的後妃多,但他很寵愛你。」
「很寵愛我麼?」她清冷的神色在月光下有凜冽如冰的清醒,似殘缺的漏月,格外觸目驚心。
是讓她知足、退讓嗎?她眸中有幽幽的情意,眸光流轉,似笑非笑盯著他。
他眼見著她眼中閃過的幸福與痛楚,不禁幽然一句嘆息,不知是在嘆自己,還是在嘆旁人。
清風拂過,稀疏的花木搖得月影破碎,仿佛誰的心也跟著一齊碎了。良久的靜默,君天恆看著她的手腕的一截凝白如雪,從懷中掏出紅珊瑚手釧,握住她的手,輕輕道︰「這個一直都想給你。」
「這個我不能要……你應該知道的。」她想掙月兌,卻被抓得更緊。
「只是朋友之誼,別無他念。」他固執道。
抵不過他的執拗,她輕輕「嗯」一聲,月色如霜,照亮潔白的人心,愈加顯得這手釧盈盈鮮紅欲滴。
「這是惟一的念想。我能做的唯有如此,再多,便是逾越了你我的本分。」
懷恩頓了頓,感念他的心意,少頃道︰「要說的話從前皆已說盡,宮規森嚴,身份有別,告辭。」
她疾步離開,帶動身邊花枝簌簌,逃避開他所有的氣息。
「嗯!」背後傳來一聲悶哼,接著便是重物倒地的聲音。
懷恩心中一驚,不等她回頭,一個黑影閃至眼前,頓覺脖頸一痛,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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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內侍悄然來到皇後身邊,對她點了下頭,便匆匆離開了。皇後眼底早已掩不住喜意。伸手拍了拍明月的手,大有安撫之意。明月緊繃的臉終于有了一絲笑意。
「王爺,可還好?」陵旭王妃見他臉色蒼白,關切道。
君天倚緊抿了唇,飲下一杯酒,臉上方顯出一些血色,道︰「本王不太舒服,我們先回吧。」
王妃狐疑,剛才不過是去如廁,怎麼轉眼就神色大異。她的目光輕輕與他一觸,旋即低頭,應聲說好。
「怎麼,皇兄這就要走?」君天凌見陵旭王攜王妃上前來辭行,笑問道。
君天倚見皇帝笑語聲聲,目光悠然一沉,清冷道︰「本王身子不大舒服,先行告退了。」
太後忙道︰「三王可還好?要不先宣了御醫瞧瞧。」
君天倚忙道︰「勞煩太後掛念,兒臣是老毛病,回去歇息一下便可。」「那好,朕便不留你了。」君天凌淡笑道,神色親厚。
皇後的目光淡淡地落在陵旭王的背影上,若有所思。
君天凌見她有些發呆,笑道,「皇後在想什麼?這麼入神?」
皇後見他相問,半眯了眼楮,撫了撫額頭,道︰「臣妾不勝酒力,有些頭暈。」
此時,觥籌交錯,宴飲至尾,但見皇後酒氣上涌,滿面皆是春色,「
那朕叫人扶了你回去。」
「不,不用了。臣妾想出去走走醒醒酒便好。」皇後目光盈盈道。
君天凌如何讀不懂她的目光,他轉過頭,環視了殿中,卻不見了某人的身影,皺了下眉,俯頭道︰「那朕陪你走走吧。」
「凌兒,你陪皇後走走吧。不用掛念哀家。這宴也已至尾,你們就不用再回芳苑了。」太後意味深長地說道。
皇後的臉色盡染緋紅,柔情綿意地望向皇帝。皇帝掩去眼底的冷意,笑道︰「兒臣遵旨。」
帝後執手相攜離開了芳苑。夜風輕拂面頰,透著幾許清冷,她突地打了一個冷顫,向著他身邊靠近了幾分。明黃的外袍披在她的身上。兩人相視而笑,只是她從他的笑意讀出了疏離與落莫。
他豈是在散步?腳步時急時緩,目光逡巡,她不禁在心底冷笑了去。他在找她不是嗎?不知他等會兒見到她,會有怎樣的表情,她很是期待呢?
繁花草樹,另一處亭閣空地,鳳眸掠過,只見一個瘦小的身子跌跌撞撞地向這邊跑來。
身邊的展翔與忠旺已閃身擋在皇帝面前,大喝道︰「前面什麼人?」
立時,一個神色慌亂的宮女跑到了眾人面前。待看到那明黃的衣袍,不禁大驚失色,結巴道︰「皇,皇,皇上…….」
「大膽刁奴,見到皇上還不跪下。」許總管忙斥道。
「奴婢,奴婢罪該萬死,請皇上恕罪。」宮女嚇得癱倒在倒,不停地嗑頭。
君天凌心下一陣煩燥,擺擺手,讓她退下。
「慢著,皇上,臣妾有話要問她。」皇後望向君天凌。
他的薄唇一抿,點點了頭。
「本宮問你,你是哪個宮的?」皇後語氣咄咄。
那宮女听聞皇後要問她話,臉上已失去大片血色,「奴婢…….奴婢是華音殿的。」
「華音殿?」君天凌眸光一閃,現出寒光。
「是,奴婢不敢欺瞞皇上,奴婢是華音殿的。」
「你跑到這里來做什麼?」
「奴婢是來找菊兒姐姐的……嗚嗚……」那宮女答著話,說著竟嗚嗚哭泣起。
皇後嫌惡道︰「皇上問話,你好好的答便是了,你哭什麼?本宮見你慌慌亂亂地跑過來,莫非華音殿里出了什麼事?」
「奴婢…….奴婢…….皇上,皇後……」宮女緊咬著嘴唇,
「奴婢見過皇上,皇後。」菊兒匆匆趕了過來。
「菊兒,你剛才去了哪兒?你忘記朕對你說的話了嗎?懷恩呢?」君天凌咬牙道。
菊兒跪下道︰「回皇上的話,奴婢見夜深風大,便回華音殿取了外袍。不想,待奴婢回到芳苑時,卻不見了姑姑。奴婢在芳苑里找了半天,也未見到,奴婢料想這麼晚了,姑姑怕是回了華音殿,奴婢便往回趕……便見皇上在此。」
「你就是這樣守著她的?」庭院本是悉數的死默,皇帝的話出了口,那氣息壓制得人無法透喘過氣來。
這時那宮女也止住了哭泣,連連嗑頭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這樣的奴才還留來何用?」君天凌的語氣似是他尋常講話,福順卻心道不好。
「忠旺,把她們帶下去。」一句帶下去,在場的人有誰沒有听出弦外話來?
皇帝要殺了她們。
皇後臉色微微灰敗,這兩人還不能就這麼殺了。
想到這里,她的心頓沉。
她攔住忠旺道︰「皇上,臣妾還有話要問。菊兒,她真是你們宮里的?」
皇後指著那宮女道。
菊兒點頭,「回皇後的話,她是華音殿的小紅。今晚是她值夜。」
菊兒說到這兒,似乎才想到什麼,不由得色變,顫聲道︰「小紅,你怎麼在這兒?出了什麼事?」
那小紅見到菊兒,心中大慟,「菊兒姐姐,姑姑她…….」
「她怎麼了?!」
幾人異口同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