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請懷恩進了屋子,端上一碗熱水,又從牆上掛著的布袋中模出幾顆棗子放在桌上,「家里沒有什麼好吃的,你湊和著吃些。」
懷恩謝過,撿了棗子放進嘴里,又喝了一口水。村長這才露出滿意地微笑。
「那宇公子談吐不俗,謙和有禮。我看著還算好的。只是他對家世三緘其口,我就不太好過問了。」村長有些歉然。
懷恩安慰道︰「這倒是無妨。我只覺得他身懷醫術,現下又無著落,便邀他到村子里來。如果村長覺得他沒有問題,我便請他住下了。」
村長想了想,「嗯,只是紫霞村已沒有閑余的房子,這住處倒是一件難事了。」
「這個村長不必為難,讓他與哥住在一起。將來若有了閑余的房子再讓他搬過去。」懷恩笑著接了話。
「這個……」村長撫了撫胡子,嘆道︰「暫時就先委屈你了。」
說到委屈,懷恩知道,村長是怕日子久了,怕污了這個沒有出閣的姑娘的名聲。有些事情都是觀念上的差異。懷恩不好多說,只對著這位德高望重的村長頜首淡笑,那笑里更加透著幾分真誠。
懷恩與他又聊了一會兒家常,便回到住處。
當晚村長便派人將一張舊抬了過來。雖有些老舊,但還很結實耐用。
君天恆在得知宇墨將要與他們住在一起時,沒有反對,但也沒有表露出熱情。
宇墨並不在意這些,而是注意力全部放在這個棲息地。四處打量著,懷恩陪在他身邊,給他一一介紹。
「這些菜都是你種的?」宇墨的眼中帶著驚訝。
懷恩淡淡一笑,「閑時隨便弄弄。」
眼看著綠油油的一片,心中沒由來的滿足。這是任何人都給予不了的。
愛一個人,並從愛中獲得力量,那樣的歲月真如南柯一夢啊。曾經那個朝思暮想的臉孔剛剛浮現在腦海,便被懷恩輕輕地抹掉了。
她此時一身綠衣,系淺青色的絲絛,迎風翩然如蝶。她的身姿掩映在萋萋芳草之中,似乎要和這周遭的綠意融在了一起。
卻渾然不知,她在菜地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身邊看她。
小黑不知從什麼地方竄了出來,撲到宇墨的腳下,親昵地噌著他的腳,他中蹲去,與小黑輕聲低語了幾句。
「嗚嗚……」小黑舌忝了舌忝他的手,扭頭跑掉了。
「它看起來與你很親近呢。小黑從來不讓隨陌生人踫它。當初把它牽來時,費了好多的時間才與它熟識起來的。」懷恩笑道。
宇墨垂首片刻,忽然揚起那雙清亮的眸子,微微笑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多接觸一些動物。就會了解它們的脾性。別看它們是牲畜,卻也能通人性的。」
兩人正說著,君天恆在遠處喊道︰「阿文,爐灶的火生好了。」
「噯,來了。」懷恩沖宇墨微微一笑,「我去做晚膳,你隨便轉轉吧。」
「哦,要不要我幫你?」宇墨燦然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不用了。我很快就弄好了,到時你嘗嘗我的手藝。」懷恩委婉地拒絕了。
「阿文!」那邊君天恆又吼了一聲,怕別人不知道他的存在似的。
「來了,來了。」懷恩有些無奈。
飯桌上擺了四菜一湯。二葷二素。
宇墨人長得帥氣,吃相也十分優雅,卻只揀了素菜吃。那葷菜卻動不也不動一口。
人,一撇一捺寫起來很簡單,卻也是最難懂的字。如果什麼都看起來那麼簡單的話,那他也不會是一個純粹的人了。懷恩沒有勸人吃飯的習慣,人與人的喜好、習性不同,何必強迫別人呢。
吃過晚飯,君天恆在燈下批閱著學堂里孩子們的作業。時不時地搖頭、嘆息。
懷恩坐在屋子里,繼續整理那本醫學筆記。把一些心得加記在里面。
房門被敲了幾下,宇墨走了進來。
「還沒有休息嗎?」。他見到懷恩在寫些東西,便在屋門口停住了腳。
懷恩放下筆,笑道︰「快進來吧,我在整理筆記。」
他走近幾步,見到桌上的攤開的筆記,墨跡尚未干涸。
「我可以看看嗎?」。他看到一行行清麗雋秀的小字,不禁點頭贊賞。
「當然可以,正好可以幫我看看有沒有寫得不對的地方。」懷恩聞言歡喜著將筆記遞給他。
他揀了靠近書桌的地方坐了,挨著燈光,一頁頁認真翻看起來。突然,他指著筆記上的一處,問道︰「一棵松樹如果能活到上千年,那不論是松針、松脂,還是樹皮、花粉,都可以毫不浪費地充分利用。那些用法你都知道嗎?」。
懷恩略一沉吟道︰「是。咀嚼松針可以緩解疲勞。松針曬干之後,對于腳氣和消化不良有顯著療效,也可以用作強壯劑。松脂既是膏藥的原料,又可以治療皮膚病。」
「然後呢?」宇墨輕聲追問道,柔和的燈光下,顯得他的臉龐異常的俊美。
懷恩想了一會兒,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微笑,不是嘲笑,而是很溫和笑容,「它的女敕芽能夠止咳化痰。松花經常被用做茶點的材料,可治療心髒病和肺病,此外,松芽有利于皮膚美容,能消除流產女人的黑斑。」
懷恩驚訝地張大了嘴巴,「竟然有這麼多種的功效。」
宇墨笑著點頭,又問道︰「听說,你已經開始給人行針了?」
「嗯,是的。」懷恩有些得意。
宇墨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卻也十分誠墾地說道︰「阿朱的事情我已經听說了。村民們對你都很信服。但是,你可知道,這次阿朱的事情純是你僥幸,而非你的醫術了得。作為醫者,絕不能單靠僥幸行醫。」
懷恩驚詫,心道,他怎麼知道當時她給阿朱施針時的艱難。產婦是難產,她的施行不過是緩解產婦的痙攣,而沒有起到切實地救助作用。宇墨的這「僥幸」兩字用得十分貼切。仿佛懷恩在幫阿朱接生時,他就在她身邊一樣。
「針灸我已經學完了,針法也學會了幾套。」懷恩想證明自己確實曾經努力過。
他緩了緩語氣,問道︰「是嗎?那你能說說針具的種類嗎?」。
「是。針共有九種,分別為針、員針、鍉針、鋒針、鈹針、員利針、毫針、長針、大針。」懷恩流利地回答出來。
「那你接著說說什麼是毫針。」
「毫針,長一寸六分,針尖細如蚊唇,扎針時可輕易****,長時間留針于穴位,能夠消除鼻炎等癥狀。」
「很好。那麼脈象都有哪幾種,你也都知道吧?」
「通常有浮、沉、遲、數、虛、實、滑、澀、長、短、洪、微、緊、緩、軟、細、伏、散等多種,此外還有許多種脈象。」
宇墨嘆了口氣,「你認為人為什麼會生病?」
「這個嘛……醫書上曾說,病人大致分兩種,一種是精氣不足,一種是精氣過盛。」懷恩答得小心翼翼。
「說詳細一些。」宇墨的眉頭皺得更加深了。
「前者稱為虛癥,後者稱為實癥。具體到治療也有所不同,虛癥要補,采取的是激發氣血的方法,而實癥要瀉,以便排除體內淤積的惡氣。」「不錯!不過,這還並非全部。作為一個的醫者,望、聞、問、切四者缺一不可,哪樣都不能疏忽。觀察病患的氣色,直接听取病情,詳細詢問各種情況,然後才能把脈。而你呢,只依靠從書上死記硬背得來的粗淺知識,便輕易予人施針了。書籍上面記載的東西終歸是他人的經驗。一味相信他人的經驗,恐怕就連風寒之類的小毛病都治不了。就算望、聞、問、切一樣不落,可根據病人的狀態和體質,處方仍有數十種之多。你把這些都忘了。」
懷恩被宇墨說得無地自容,哪里還敢抬起頭來。以前以為理論通過書籍便可以掌握,現在想來,真是又慚愧又愚蠢。
宇墨見懷恩滿面通紅,不再作聲,提起毛筆,另抽出一張白紙,在上面刷刷刷地寫一篇處方,然後交遞給她看。
懷恩將上面的內容仔仔細細地看了二遍,方才放下。再抬起頭來,眼楮亮亮地,「宇墨,你真的好了不起哦。這個方子如果當時給阿朱服下的話,勝算會更大一些。」
宇墨搖搖頭,「你還未真正懂得。行醫豈能論勝算大小,無十足的把握,怎能輕易開方。」
懷恩嘟起嘴,有些喪氣,他見狀輕輕一笑,「也許我剛才的話說得太重了些。不過,我真的希望你能听得進去。與醫術相關的觀點攙雜著各種假說臆斷,孰是孰非還很難說得清楚,只能依據病患的病情好轉與否來做出判斷,並且也只能在治療大量病人的基礎上積累經驗,除此之外,別無他法。更無什麼捷徑可言。」
半晌,懷恩用力地點點頭,認真地說道︰「正因為學醫之路難上加難,所以才更值得我去做。並且我相信通過努力,我一定能夠做到!」
懷恩的眼中閃著熠熠生輝的斗志,這樣的她展現在宇墨眼中的另一種風采,一時,竟讓他看呆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