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問倒好,一問便問了紫裳一個大紅臉,這讓懷恩越加好奇起來。
「…….本來也是過了的。我走了幾步,背著身就從袖袋里掏出耳環戴上了。不想讓他們看到,就知我原是個女子。」紫裳歉意地笑笑。
懷恩苦笑,這愛美的毛病一時半會兒是改不了了。想到在那麼危急的時刻,她還惦記著臭美,這也難怪阿烈不會給她好臉子看。
「你啊,讓我說你什麼好?」懷恩用手指點她的額頭。
紫裳噘了嘴,「我也知道那個時候不太適宜,可是,這耳環是我這兩年來唯一的寶貝了……」她晃了晃腦袋,露出耳環給懷恩看。
是絞著金絲的耳環,懷恩在心里嘆了一口氣。
不由得想起兩人從孤兒院出來討生活的時候。一直都是半工半讀,哪里有錢買首飾。有一次紫裳在地攤上買了一只銀戒指,美美地戴了一個月,連洗澡都不舍得摘下來。結果,從浴室的下水里落了進去,連挖帶摳的也沒找到。這下子她竟不吃不喝心痛了好幾天。若不是懷恩又買了一只給她,恐怕她這條小命都沒了。
紫裳什麼都好,就是有些太愛財了,主要是窮怕了。
懷恩撫了撫她的肩,「等這陣風波過後,我們兩人想法子出去賺點錢,到時,什麼金啊銀啊的,賺到的都給你。」
紫裳撲哧一笑,「哪里那麼好賺錢?老伯家開的豆腐坊也是勉強度日罷了。」
懷恩在心中暗暗盤算,面上也不接口,閑閑地與她說起這小樓的擺設。
在這園子住了三、四天的光景。除了兩個小丫頭外,懷恩還真沒見到過一個人。一日三餐,都是由著小茹出了園子在湖邊等著人送過來。
相較小茹的憨厚,小莫倒顯得有些小聰明。不過,兩人都是十歲的孩子,听得也是主子的吩咐,行得也是主子的規矩。既然黃天將她們兩人安排在這里,那麼,應該不會有什麼凶險才對。
想到黃天……這家伙整天神出鬼沒的。這時,不知又在什麼地方……
懷恩望著窗紗上浮起絢爛彩色的陽光,幽幽地發起呆來。
紫裳悄悄走到她的身後,將頭輕壓在她瘦削的肩膀上,不由道︰「阿文,這十年你過得辛苦嗎?當宮女雖說吃穿得好,只怕辛苦是無窮無盡呢。」
皇宮。那個藏著她美好的等待與錐心般苦楚的地方。正是在那里度過了十年,辛苦嗎?好辛苦……
她轉過頭,對紫裳安撫地一笑,復又將目光投向遠方。
紫裳知道她有喜歡靜靜思考、發呆的習慣,也不擾她。輕輕地下了二樓。
正午的陽光近乎刺目,刺出眼中兩行清淚,和著方才在紫裳面前的強顏歡笑,釀成了種種不堪的委屈,忍耐著蒸發在裊裊如霧的輕煙里。
紗窗里漏下的明光錦繡,映著身上的錦羅紗衫和屋中的寶器琳瑯,拂了燦爛一身光影,襯得一腔心事晦暗不明。往事倒影如潮,歷歷涌到心頭。多少次風雨爭斗前夕的寧靜,在記憶深處重疊。
淚水滾落在清冽似碧的茶水中,驟然看到君天凌于那梨花樹下雲淡風輕的笑,仿佛他依然輕點著她的鼻頭,笑道︰「非也,非也,快快還魂來。」
那小小的人兒在心中蕩漾出的漣漪,浮泛在心頭,直至今日仍難忘懷。
園子里傳來一陣「咯咯……」的笑聲,將懷恩從回憶中驚醒。憑窗俯看,紫裳帶著兩個小丫頭蹲在地上不知在鼓弄些什麼,煞是好奇,提裙出了小樓。
紫裳正拿了粗礪的繩子扎一架秋千,兩個小丫頭在一旁興奮地拍著手,問這兒問那兒。懷恩微微一笑,小時她常與紫裳玩秋千。有了懷恩的幫忙,秋千扎得又快又好。一會兒便架在了樹上。
紫裳心思靈動,特意在秋千上引了紫藤和桅子花纏繞,雪白的香花,枝葉柔軟,香氣宜遠。隨風蕩起的時候,香風細細,如在雲端。
紫裳膽子大,先在秋千上蕩了幾回。見兩個小丫頭躍躍欲試的樣子,便又讓她們兩人蕩著玩了一會兒。兩個孩子也是知深淺的,玩了一會兒便不敢再貪玩,站在一旁伺候著。
「阿文,你也上來玩會兒吧。」紫裳沖她招招手,「過來,我在後面推你。我做的秋千絕對安全。」
懷恩也不推辭,上了秋千。
下午的天氣極好,天色明澈如一潭靜水,日色若明輝燦爛的金子,漫天飛舞著輕盈潔白的柳絮,隨風輕揚復落。懷恩站在秋千上,身後紫裳一下一下輕推那秋千架子,和我說著笑話兒。薰暖的和風微微吹過,輕薄如綃的花瓣點點的飄落到她的身上,輕柔得像那人撫模她臉頰的手指。
那人……懷恩閉了閉眼楮,遮住眼底一汪辛酸。握緊秋千,忽然秋千向前高高得飛起來,風用力拂過她的面頰,帶著她的裙裾迎風翩飛如一只巨大的蝴蝶。
懷恩高聲笑起來︰「紫裳,你這個促狹的丫頭,竟在我背後使壞」她咯咯地笑︰「再推高一點紫裳,再高一點」
「怕嗎?要是害怕就下來。」紫裳在身後笑著喊叫道。
懷恩用力握緊繩索,大聲道︰「你只管推秋千,我才不怕」
紫裳滿目皆是笑意,走近秋千,更大力一把往前推去。只听得耳邊風聲呼呼,刮得兩鬢發絲皆直直往前後搖蕩。秋千下的兩個小丫頭,發出一陣驚呼。
「啊———」懷恩尖叫了一聲,嘴上卻還倔強地喊著︰「我不怕,不怕……」。
她愈是害怕,愈是努力睜著眼楮不許自己閉上,瞪得眼楮如杏子般圓。
秋千蕩得高高地,飛起的一瞬間可以看到園子外那池湖水。碧波如頃,波光斂灩,遠遠望去水天皆是一色的湖藍碧綠,倒影生光。湖上築著巍峨奇秀的亭台樓閣,更有奇花異草,別具情致風味。
夏天風光正好,沿岸垂楊碧柳盈盈匝地,枝枝葉葉舒展了鮮女敕的一點鵝黃翠綠,像是宮女們精心描繪的黛眉,千條萬條綠玉絲絛隨風若舞姬的瑤裙輕擺翩遷,懷恩不禁暗嘆︰那麼多柳樹,真真是宮里才有的大氣。這里的湖水與皇宮的明湖真的好相似。
新柳鮮花,池畔吹拂過的一帶涼風都染著郁郁青青的水氣和花香,令人心神蕩漾,如置身朝露晨曦之間。
秋千蕩前漾後,不知何時湖邊已多了一道身影,直是唬了懷恩一跳,眼楮定定去望去,只見一個年輕男子穿一襲白衣,頭戴赤金簪冠,長身玉立,豐神朗朗,雖看不清面目長相,卻可見那人面上正蒙了一方白紗,露出眼楮,那目光炯炯的打量她。
懷恩心中不由得一驚,聲音有些慌亂地回首喊道︰「紫裳,我不玩了。」
紫裳听她的聲音有些異樣,也不由得慌神,「好,我不推你了。你慢慢地停下來。」
秋千蕩得幅度越來越小,直到停下。小莫、小茹忙上前扶她下來。
「阿文,你的臉色怎麼這樣差?是不是嚇到你了?」紫裳驚問道。
「沒有。只是……我剛才在蕩秋千的時候,看到湖邊站著一個公子,臉上蒙著白紗。」懷恩有些窘迫道。
「公子?」紫裳朝園子外看了看。
「夏姑娘,我出去看一看吧。」小莫自告奮勇,不等懷恩制止,她已「 」地跑了出去。
紫裳見懷恩這樣,也沒有玩秋千的興致了。由著小茹上前扶了懷恩進屋休息,正在倒茶的時候,小莫跑了進來。
「姑娘,你是不是看錯了。湖邊上沒有人啊。我在附近找了一會兒,也沒見有半個人影兒呢。」
懷恩抬起眼眸,盯著小莫看了一會兒,笑道︰「許是太陽晃得我眼花,看錯了也有可能。瞧你跑得一身汗,快下去洗洗吧。」
「小茹,你也去幫小莫洗洗。這里先不用你們伺候了。」懷恩從小茹手中接過茶水,吩咐道。
兩人謝過,手拉著手出了屋子。
「紫裳,我沒有看錯。確是一個男人,他站在湖邊一直看著我。」懷恩喝了一口茶水,緩了緩神緒,「他好象是……」
「是誰?」紫裳拉了把椅子湊到她面前。
懷恩想到了競畫那晚,肯定地說道︰「單從著裝上,應該是瀛海城城主。」
「什麼?城主大人?我在瀛洲島生活了兩年,還一次也沒有見過城主大人呢。你是怎麼認識他的?」紫裳追問道。
懷恩也不瞞她,便將競畫的事情與她說了。「……那晚,城主大人也是這身打扮。以白紗蒙面的恐怕瀛洲島只有這一位了。」
紫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麼說來,我們兩個現在住的是城主大人的府邸?」
懷恩嘆了口氣,「或許吧。這黃天倒是神通廣大,一個殺手竟然與城主大人有著交情。」想著兩人能安然身居園中,恐怕這不是什麼普通的交情可比的。
最讓懷恩疑心的還有小莫,自己並沒有吩咐她出去,她卻主動跑了出去。自己也沒告訴她究竟是在湖邊的哪個方位看到的,她回來竟說沒有找到人……這一去,算時辰已有了一盞茶的功夫,她氣喘吁吁地跑進園子,小臉兒竟跑得通紅……難不成她繞著湖跑了一圈兒?
懷恩皺了眉頭,這小莫分明是知道一些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