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陽歪著,看著妞兒在做鞋面。西北的冬季很長,棉鞋是要準備很多,這個時候已經不是在英國公里,用不著花樣是不是老爺太太喜歡,用不著這個顏色配不陪衣裳,這個時候只要暖和便行了。
妞兒這雙鞋面就是塊黑布,什麼都沒講究,而且還是雙男鞋,這是要送誰的,她才想問,就听著外面王軍媳婦在那說紅綃,于陽不由地撐起身子。
妞兒忙按住她︰「你別動,我出去看看。」
妞兒走了出去,看著王軍媳婦拿著個盆站在紅綃的屋子外一聲高過一聲的說道著︰「這都多咋了,還沒起來?人家陽姑娘即使病著如今都起來了,你還裝什麼太太女乃女乃的?」
只見紅綃的屋子門打開了,一身白的紅綃怯生生地倚在門口,強笑地看著王軍媳婦,哀求地道︰「嫂子……」
「我可不敢。」王軍媳婦假意的笑了笑,「我哪里有那麼好的福氣有這樣的妹子,有你這樣一心想為家里爭口氣的妹子。我該高興才是。」
「嫂子……我……」
看著紅綃搖搖欲墜地樣子,王軍媳婦說的更厲害了︰「都病了多少日子,這暈車的毛病還在呢?要不,我去給姑娘請個郎中瞧瞧?這身子可是要緊的。你現在不曉得,已經就知道了。即是病著就多穿些,尤其是晚上,那就更要多穿一些,姑娘這麼單薄的身子,那風一吹就倒了。」
紅綃頓時白了臉,急著道︰「嫂子,我沒事,我沒事。」
「哪里會沒事呢?你看看你,現在臉白的跟什麼似的,站都站不穩了,一定要替你請個郎中了。木樨姑娘既然把你們交給了我,我自當好好的照顧你們。」王軍媳婦說著便要去請大夫。
紅綃急急忙忙地從屋子里跑出來,她不顧地上還有積雪打滑,跑到王軍媳婦跟前,拉住她的手︰「嫂子,我沒事,真的沒事。」
王軍媳婦一踫紅綃的手,立馬咋咋呼呼的道︰「哎呦我的老天!你的手怎麼這麼冷?姑娘,我就說了,這綢緞衣裳是繡花枕頭,穿著好看,但不保暖。何況又是大晚上的。」
紅綃的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可憐兮兮的看著王軍媳婦。又看到妞兒出來,忙到到妞兒跟前︰「妞兒,我真的沒事,你是知道我的,我天生就是手冷。我真的沒事。」
妞兒不曉得紅綃為什麼那麼緊張,為什麼要看著王軍媳婦不叫她請郎中,而王軍媳婦為何跟打了雞血似的一定要請郎中,這兩人打的是什麼啞謎。
王軍媳婦冷冷一笑,對著紅綃道︰「紅綃姑娘,這病著怎麼能不叫醫生?你如今的身子哪里能這麼折騰啊?快到屋里坐著,屋里可以穿綢緞,可外面不行,晚上就更不行了。」
紅綃的眼淚已經掉落下來,想去求王軍媳婦,可是她在那里冷嘲熱諷的,想要求妞兒,妞兒又是一副不知所以,無從下手的表情。
她跪在王軍媳婦面前哀求道︰「嫂子,你可憐可憐我,我錯了,我這就出來做事。我……」
王軍媳婦忙跳到一邊︰「姑娘,這我可不敢,您是尊貴人,我哪能讓您給我行禮呢?姑娘不要嫌棄我,我也是為了姑娘著想。都說了外面冷,姑娘不要穿這點,快請回去換了衣裳吧。」她口里這麼說著,可是動作上絲毫沒有讓開的意思。
妞兒听著王軍媳婦口里的話不像樣子,輕輕地咳了一聲,王軍媳婦這才停止了說話,笑著對妞兒道︰「妞兒姑娘,可是要什麼?」
妞兒點了頭︰「王嫂子,陽妮子想吃粥,說你昨日熬的就很好,還請你熬一些。我也想嘗嘗。」她不過是找理由讓王軍媳婦去做,並不是陽妮子有多想吃。
王軍媳婦笑了︰「那只當什麼,姑娘瞧的上是我的福氣。」
「陽妮子說府里的廚子熬的粥,好好的都要擱些肉,沒了米香味。」妞兒說著。
王軍媳婦應下了,轉了身便去做事,也不在揪著紅綃了。
妞兒走下台階,輕輕地拍著哭泣地紅綃,看了她那一張梨花滴雨的小臉不由地嘆了口氣︰「起來吧,沒事了。」
紅綃哽咽地道︰「妞兒,我真的沒事。不要把我送回去。要是把我送回去了,我就沒臉見人了。」紅綃扯著妞兒的袖子可憐兮兮地。
妞兒嘆了口氣。原來是怕郎中來了,診出她身子不好,把她送回府,到時候府里的人隨口亂說話。她听了不由軟言道︰「那就更要瞧郎中了。吃了藥,身子好了,自然不會送你回去的。「
紅綃咬著嘴唇,搖著頭,眉頭輕輕一蹙,說不盡地風情︰「我真的不能吃藥,妞兒,我求求你了,我真的不能吃藥。」
妞兒實在鬧不清紅綃為何要這樣,她攙扶著她,手在紅綃的衣服上模了一把,這些是春秋季的衣裳,怎麼都這個天了,還穿這個?
「好,不請郎中。你快進屋吧,這天太冷了,你就是不冷,我還冷呢!」妞兒縮了縮穿著棉襖的身子。
紅綃擦拭著眼淚,雙眼充滿濃濃地歉意,忙請妞兒到自己的屋子里︰「是我不對,你到我屋里坐坐吧。」她看著妞兒扭頭看向身後,不由道,「我都忘記了。你要照看陽妮子。她現在身子好些了麼?我也病著,怕病氣傳給她,也不好去看看。」
妞兒推了紅綃進屋子︰「好多了。只是我怕她再見風又不好,便不讓她出來。你快進去吧。我看著你臉上一直不好。」
紅綃應了,又說︰「等我好了一些,便去看陽妮子。」
妞兒跺著腳,哈著手跑進了屋子,一坐到炕上,鑽進于陽的被子里,哆嗦著道︰「好冷,好冷。這怎麼那麼冷。」
于陽將手爐塞給了妞兒。又去握著她的手︰「你不穿大衣裳出去,當然會那麼冷。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听著紅綃一直在那里說不要請郎中,是不是病了?病了就該看看才是。」
妞兒搖搖頭︰「病?我看好著呢!這麼冷的天還穿著春秋天的衣裳,也不知道她是真不怕冷還是沒衣裳穿。」
「要不要去看看?」
妞兒將手爐塞還給于陽︰「還是你拿著,我這樣就可以了。」她又為于陽塞了衣裳,「不用看。我方才進了她屋子,里面也暖和著呢。我就是覺得奇怪著呢,王嫂子怎麼成天就扯著她啊。」
于陽搖搖頭。她病著也沒出去,哪里知道事情。不過想想一開始來的那天,王軍媳婦就對紅綃沒鼻子沒眼楮的︰「說不定是有什麼過節。」
妞兒笑道︰「要是有過節也是王嫂子的事。紅綃那性子,只有別人跟她爭,哪里有她跟別人爭的。」
于陽點了頭。紅綃確實膽小,一點點的事都能嚇出她的眼淚來。
妞兒湊到于陽跟前,低聲道︰「你說,王嫂子不是從先頭老太太跟前出來的?你听听她方才說的那些話,哪是有體面地人說出來的?就是我……」妞兒頓了下,笑著道,「就是我也不會那麼說的。」
妞兒的話讓于陽起了個心思。是啊!王軍媳婦的話簡直就跟村里的村婦一樣,在正經主子跟前的丫頭都是挑了又挑的,言行舉止都是上好的,怎麼會這樣。她再一想到王軍媳婦曾經說過的話,又明了了︰「你忘記她說過,老太太沒了後,她就被隨便打發了?」
王軍都三十多的人了,卻還只是個普通的趕車的,想來就知道是個粗人,跟這樣的人過了那麼久的日子,周遭也是那樣的人,王軍媳婦怎麼變不了?
妞兒倚著于陽輕輕地點著頭,她摟住于陽的腰身,輕輕地道︰「陽妮子,我有點害怕。」
于陽低下頭,看著緊緊摟住自己的妞兒︰「你怎麼了?」從妞兒微微顫抖的手,她感覺到妞兒真的怕了。
妞兒將頭埋到于陽的手肘處,低低地道︰「我怕自己也變成那樣。我好日子過習慣了,如果過了那樣的日子該怎麼辦?」
何止是妞兒怕,就是她自己也怕。于陽帶著一絲絲別樣的味道道︰「我也怕。你看看我就知道了。不過是上馬下馬幾百次,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以前我們倆就是大冷天的到外面洗衣裳都沒事。我也嬌氣了。」
妞兒笑了笑︰「你那是出汗多了,又吹了冷風。」她想了想,這才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個軍爺怎麼就一直讓你上馬下馬。」那麼簡單的事情,哪里要做上百次,妞兒下意識的認為那個軍爺是故意整于陽的。
對那天的事情,于陽一直沒說,她也不好問,現在陽妮子自己說出了口,她也就好問了。
于陽笑了笑。為什麼,估計是故意整整她吧。其實也就是那麼一點點的故意,故意教訓她,懲罰她。看的出來那個軍爺是個很刻苦,不容許旁人像她這樣漫不經心,明知道自己不好,還找出這樣那樣的理由來。
「他覺得我比你差了,覺得又是讓你跟姚軍爺得了賞賜,不高興了,一定讓我也要立馬學會。」
妞兒撲哧一下笑了。絕對不是于陽這麼說的,她說笑話呢。不過提到學騎馬,妞兒還是很高興的,她笑著道︰「騎馬真的很簡單,我一下子就學會了。那個姚大人教的很好,我都能听懂。那個姚大人為人也好,比教你的那個軍爺好多了。」
妞兒想起那個黑臉的軍爺就有些憤恨,她都說了陽妮子病了,那人還不相信,若不是這府里面不能隨意進,就看他的樣子,他說不定都要闖進來,直接沖到屋子里,直接掀被子,就把陽妮子押上馬。
「我都說你病了,他還不信。」
想來若是她,她也不信,于陽在想,難道那個軍爺想成為新騎兵的訓練者?他是穆時風的人,想要成為這支騎兵的統領,那麼……是穆時風想要這支騎兵,他想要這支騎兵是為了什麼?太子遠在京城……
于陽搖搖頭,就她現在所知道的,還猜不出來。
妞兒看著于陽在那里出神,又搖著頭,忍不住推了推她︰「你這是怎麼了?又搖頭,又點頭的?」
于陽微微一笑︰「我是覺得那個姚大人很不錯,你受傷了給你送藥,就是知道我生病了,還教了土法子給我。」
所謂的土法子,就是白酒擦身,鼻子里插大蔥。
白酒擦身,于陽可以接受,可是鼻子里插大蔥,她就有些接受不了了,那樣子,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更何況她還想起了一句話「豬鼻子插大蔥——裝象!」
不過難看歸難看,法子卻很管用。這樣也免了她吃藥的苦楚。
提到姚亮,妞兒也笑了。姚亮教的很細致,也很到位,若不是這樣,僅靠她蠻練是不可能這麼快就學會的。
「若不是怕你再病了,我一定請他教你。」妞兒很想讓于陽分享自己的快樂,騎馬讓她感到很快樂,從來就沒有的快樂。
對騎馬于陽真的沒興趣,她不想掃妞兒的興︰「一定,只是我又笨又懶,到時候他肯定不肯教我的。」
「你怎麼會又笨又懶呢?」妞兒知道于陽在說反話,她曉得于陽不喜歡騎馬,于陽遠遠比自己要快樂的多,她不需要用騎馬來釋放自己。于陽的身邊有人幫,而她沒有……
于陽身邊有人,她是隱隱約約的猜到的,每次發生在她身上的事,看起來都是那麼的凶險,根本就是逃不過去的事情,可是在于陽這總能安全的躲過,如果沒有人,她怎麼會那麼的安全呢?妞兒嫉妒過于陽,為什麼她有人幫,而自己沒有。若果說努力,于陽絕對沒有自己努力,可是她為什麼有了比自己還要好的成績?
于陽身後有個一直幫她的人。就連妞兒都覺得,其實于陽是個探子。
「陽妮子,其實你很好,真的很好。」妞兒忍不住道。她已經夠好的了,以前在桑家有桑壽,無論桑壽後來怎麼對她;她又有個那麼好的八字,無論小世子已經夭折……她不需要再學會騎馬讓英國公留意她,她也不需要費盡心機擠到太太身邊,再費盡心機去想太太會喜歡什麼,也不用費盡心機跟身邊的丫頭爭。
她就是那麼好。一個八字,讓所有的人都無從爭斗。
于陽感覺到妞兒的低落,她不知道為什麼妞兒會突然低落下去,想著轉移著她的視線︰「你說王嫂子那話是什麼意思?怎麼總是提到晚上?」
妞兒有些慶幸于陽轉移了話語,她覺得再說下去,自己會更加難過的︰「我也覺得奇怪。她句句都說紅綃晚上也穿那個樣子,說什麼晚上冷。你說大晚上的,王嫂子還盯著紅綃做什麼?」
正說著話,王軍媳婦端了粥進來,她也沒為于陽跟妞兒在背後說自己的話表示出什麼來,她笑著招呼著︰「廚房熬好了,還好我去的及時,沒往里面擱肉。」
她這個樣子,妞兒跟于陽到有些不好意思,兩個人老老實實的端了粥,小口小口的吃著。于陽吃了兩口,又覺得不好道︰「嫂子也吃些吧。」
王軍媳婦也不客氣,給自己盛了一碗,偏坐在炕上吃了。
于陽將醬菜往王軍媳婦面前推了推︰「嫂子吃。我不能吃咸的,要不也喜歡吃。」
「陽姑娘覺得這里的腌菜好?」
于陽點了頭︰「也還好,這粥我最喜歡。」她確實喜歡這粥,熬的濃濃的,有味道。
王軍媳婦笑著道︰「那是。這西北的女人什麼不行,烙餅跟熬粥的本事一流。烙餅是要給男人跟孩子吃,這熬粥是給自己吃。」
于陽借著吃粥觀察著王軍媳婦,她這番話說的就像她是土生土長的西北人一樣。
妞兒道︰「到哪里都是這樣。我雖然不記得自己是哪里的了,但是卻記得,小時候家里的糧食都是給爹跟弟弟吃的。」妞兒說著,摩擦著碗外壁上的花紋。
于陽不禁放下碗,看著妞兒,她從來就沒說過自己以前的事情,今日是怎麼了?
王軍媳婦笑了笑,接著妞兒的話道︰「家里頭誰不心疼男孩?我就是在府里也是一樣的。別看我在先頭老太太跟前挺有面子的,可是爹媽還是記掛著弟弟的差事,總是讓我討老太太的意思,給她謀個出身。後來老太太沒了,我也就沒了用,這婚事也隨便,可我那弟弟,硬是挑了又挑,選了又選。」末了她嘆了口氣,「女兒,就是賠錢貨。用的著的時候就是光宗耀祖,用不著了,什麼都不是。」說話間,她突然提高了嗓門,對著外面道,「你現在想著為家里爭口氣,可別到後來叫娘家人給丟了!」
于陽同妞兒對望了一眼,這……怎麼又掐上了?
王軍媳婦笑了笑︰「我說的是實話。比起你們,我算是府里的老人了,又是家生子,知道的也多。你看看老太爺留下的那幾個老姨女乃女乃,還有老爺現在跟前的……都是這樣的。女兒不值錢!」
說話是這樣,可是王軍媳婦意有所指是……于陽不禁朝外頭瞧了瞧,難道說紅綃也有著跟妞兒一樣的目標?
她朝王軍媳婦那瞧了一樣,她也整看著自己,王軍媳婦端起碗,笑眯眯地瞧了自己一眼。那眼神里蘊含了各種意思,這……
就在于陽為王軍媳婦那深深的眼神做思量的時候,只听得外面道︰「老爺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