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得不到的幸福
城南衡昌坊長孫府。
作為位列三公的朝中大臣。長孫無忌的府邸並不如眾人所想的精致華美、窮奢極侈,反而處處顯露出低調的雅致和閑趣。
六進的大院子,除了進門處有一塊高大的御賜麒麟紋照壁,進了院子,基本看不到大型的建築,就連主人房也只是一溜青磚的連綿平房,連個小閣樓也看不見,倒是屋子四周種著大片大片的月季,便是在這深秋時節,也仍有或紅或白的花朵兒在夜幕下迎風綻放,其中幾條碎石小徑在花草間若隱若現,與各處房舍互通。
主院的一大片房舍里有一間此時還燃著燈,隱隱有人聲傳出。
並不顯眼的四方斗室里,進門便可看見依牆而立的一面巨大書牆,一眼看去,便可看出其中有許多書籍都由于主人的常常翻動而顯得有些陳舊發黃,更有許多珍貴無比的竹簡,一卷卷的堆疊在書牆旁軟榻邊的書架上,書牆對面的書案上,白色帛紙鋪得平平整整,墨也已經磨好。散發著淡淡的墨香。
「長孫大人,此事你看如此決斷可好?」
「荊王此人看起來魯莽,其實心機深沉,他命此人靜伏在御史台如此之久必有深意,你還是靜觀其變為好……至于他的這份奏折……照準便是。」
當朝宰相長孫無忌正放下飲了一口的茶盞,抬眼看著眼前的遂良。
面前的來客青布厚袍,一身普通士人打扮,壓袍的瓔珞上也不過只是墜了顆綠松石,濃眉細眼塌鼻,其貌不揚,雖然拙于言辭,但風骨極硬,要他同吳王、荊王一黨虛與委蛇,只怕是有些為難他了。
「遂良……」長孫無忌想了想,正要開口再說。
面前的遂良忽然皺了皺鼻子,模了模肚子,細眼中透出狡黠的笑意,涎著臉開口打斷道︰「長孫大人!在下還未曾吃得晚膳,不知府上可還有些吃食?」
長孫無忌愕然的看著這個忽然間顯得有些猥瑣的男子,他還從未見過遂良如此模樣過。
看到長孫無忌如此模樣,遂良卻又擺正了臉色,對他輕道︰「長孫大人!我這張臉還算不錯吧!可能騙過他們?」
「你!你……好你個遂良!」長孫無忌不禁搖頭大笑,這個一向接觸並不多的下屬居然還有這樣一面,倒著實是讓他想不到。
「既然遂良你明白我的心意,那再好不過,這件事便交給你自己決斷,你只管與他相交盯緊他。有了眉目再向我回報便是。」
「大人!屬下有事稟報。」
就在長孫無忌準備開口再吩咐遂良些事的時候,書房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道低沉的聲音。
遂良看了一眼長孫無忌,這個時候他在一旁似乎不好吧?
「有什麼事?說吧!」
長孫無忌略微遲疑了一下,便開口道。遂良此人,他還是信得過的!倒也不必避著他。
「屬下得到消息,吳王今天一早便離開了吳王府,出城去了香積寺,說是為皇上和家中懷有身孕的吳王妃祈福,回程的時候繞到荊王的別苑去了,三柱香的時辰才出來。」門外的聲音低沉而清晰。
「他去香積寺時可帶了什麼人?回來的時候呢?」長孫無忌心頭一跳,他本能的感覺到了一絲怪異。
吳王妃有孕倒是確有其事,但一向都極為安好,並沒有听說有什麼胎兒不穩的傳言出來,更何況,皇上病體未愈,他不在宮中盡孝,這個時候大張旗鼓的去祈什麼福?回程的時候他為什麼要去荊王的別苑?
門外屬下的回報卻打斷了他的沉思。
「回大人,吳王去的時候趕了一輛馬車,似乎車上坐了什麼人,但是回程的時候是馬車先回,吳王只帶了一個隨身侍衛就去了荊王的別苑。」
「你下去吧!」長孫無忌揮了揮手。微微閉起了眼思索起來。
李默將陳劉氏葬在香積寺他是知道的,但是李默已經跟他說過陳劉氏的家人已經找不到了,但這只是李默跟他說的情況,至于真正的情況,他也是不得而知,難道……是陳劉氏的身份出了問題?
遂良看了看長孫無忌,不明白這種出游的消息有什麼重要,但看長孫無忌面上的表情越來越凝重,他也知道此事一定關系重大。
難道吳王想聯合荊王逼宮?不可能吧!別說邊軍了,御林軍他們能指揮得動幾個?想要重演「玄武門之變」只怕是不大可能吧?
長孫無忌悶頭想了一會,只覺得越來越有可能,當下也不猶豫,站起身來拱手對遂良說道︰「遂良,我有個重要的消息要入宮去見太子和皇上,就不能招待于你了,還得你多多原諒!」
遂良受寵若驚的道︰「長孫大人言重了,天色已晚,遂良也該告辭了!」
說完,也不待長孫無忌相送,便起身拜了一拜徑自出了門。
夜未央,更漏正長。
太子東宮今天的氣氛極為奇怪,走動的宮人們幾乎都不敢接近銀安殿,哪怕是里面正燈火通明也沒有一個人敢靠近,仿佛有個正擇人而噬的怪物正在對著他們虎視眈眈。
「太子殿下!您就這樣把有罪宮人帶進宮來安置在東宮…怎麼說也于法理不合,依臣妾看,還是快快送走的好……若是太子殿下真的想要快些有孩兒,臣妾……臣妾也可以為太子殿下細心挑選好人家兒女入東宮伺候,何必…」
殿內正有一個衣著華麗,頭插飛鳳追雲簪。一臉焦急的女子繞著剛剛落坐不久的李治喋喋不休的訴說著,語聲中除了焦急,還帶著些不滿和醋意,那一雙明眸大眼也透著些委屈。
李治有些好笑的看著眼前的太子妃,一臉玩味的表情,他還以為這個女人真的可以沉得住氣一些呢,可誰知道,只不過是一個商商,立刻就把她逼得原形畢露了!
看來,一直以來的好涵養也只不過是裝裝樣子的吧?那只不過是因為他一直都沒有表現過對其它女人的興趣吧?
他從父皇那里出來的時候正好踫到了回宮的李默,便跟著她們一起將商商安置在偏院清風軒,順便在那里換過了身份,便匆匆趕回了主院,這才坐下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太子妃就急匆匆的趕了來,看來……太子妃的治家之能確實不錯啊!
「你這麼著急的來見我,就是為了說這些話?」太子微眯著眼,嘴角的笑意不減反增。
「殿下!臣妾這都是為了您著想啊!您想想,若是讓朝中大臣知道您將有罪宮人帶進東宮養傷,那些御史還不一窩瘋的來彈賅您麼?這對您的聲名不利啊!臣妾不想看到那一天啊!」
太子妃眼里泛起了委屈的淚水,一臉的柔弱,楚楚可憐的看著端坐不動的太子,心中卻忽然跳了兩跳。太子這個樣子她還從來沒有見過。是不是她做錯什麼了?還是……還是他不高興自己干涉他?
「何謂有罪宮人?蘇司樂的事本太子早已赦免,如今已重進宮中任職司樂,香兒你莫非忘了麼?她貴為衛國公義女,香兒你如此說有些欠妥啊!」
李治嘴里叫著太子妃的小名,臉上的笑容卻冷了下來。
這個女人!竟會以為有權利限制他的行為?難道以為他一直不納側妃也不增加侍妾就是因為她的賢惠麼?簡直是不知所謂!
「呃!」太子妃滯了一滯,這才注意到自己因為吃醋將蘇蘭馨貶到了一個讓太子反感的地步,實在是大大的不智。
「臣妾不是這個意思!殿下,臣妾只是覺得就算是殿下喜歡,也不能就這樣抬進來!」
太子妃說到這里的時候忽然頓了一下,靈機一動說道︰
「殿下自己也說蘇司樂身份特別,早經衛國公昭告天下收為義女。那殿下這麼做,不是讓衛國公臉上無光麼?朝中那些御史們明著不說,只怕也會背後說您……說您妄行苟且之事啊!」
「哦……?那香兒認為應該怎麼做呢?」李治眼中暮色更深,仿佛黑盡的夜幕,只有一點燭光映在其中,隱隱閃著些光芒。
「不如這樣吧!殿下先將她送到臣妾院中,由臣妾出面好生教一番,然後由殿下稟明皇上後向衛國公提親,殿下以為如何?」
听到太子口氣有所緩和,太子妃臉色稍霽,眼珠兒一轉,便想出了一個好主意︰既然這個蘇蘭馨想要進太子府,那也並無不可,只要自己先給她個下馬威,將她震懾住,哪怕她是衛國公義女,進了這個府,也得乖乖的給她下跪奉茶!
「放肆!」李治一拍桌子便站了起來,口中怒喝道。
這個女人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真以為他李治就是她手里的一個玩物麼?由著她搓圓捏扁?慢說蘇蘭馨是默看中的,就是他自己真的想要納個人也用不著她來過問!
太子妃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這一下變起突然,她根本弄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原本紅潤嬌女敕的小臉兒轉瞬間變得煞白,抖顫著嬌怯怯的身子軟軟的跪了下去。
「臣妾該死!太子殿下恕罪!」
「以後蘇司樂的事不用你操心,你管好你自己就行!從明天開始,你在留雲院靜思己過,等你哪天想明白你錯在哪里的時候再出來!」李治冷冷的看著跪在地下的太子妃,臉上的一抹厭惡之情一閃即逝。
最近一段時間他似乎越來越無法忍受這個女人對他生活的干涉,小到一杯茶,大到出門拜訪什麼人做些什麼事,她統統都要過問!甚至還會借著太子妃的名頭為她的父兄求職問名,在朝中安插她王家的子佷親信。
「看來我給她的感覺太溫和了!以至于連她都想要騎到我頭上來,為她王家撐起一片天下了!」
李治無聲的自嘲著,看著唯唯諾諾退下的太子妃,冰似的眼中沒有半分憐惜。這樣的女人哪里值得他多看半眼?
李默有了蘇蘭馨,李恪也有了武媚娘,只有他!雖貴為太子,可若真的出了事。只怕這個名為太子妃的女人絕不會有如蘇蘭馨或者武媚娘一樣對他李治甘苦與共無怨無悔!
李治自嘲的笑了笑︰他這個當朝太子!看起來風光,其實……還不如兩個兄弟有福!
想起武媚娘朝自己露出的那百般掩飾的做作嬌媚,李治的神色有些恍惚起來︰什麼時候你也能象看著李恪時一樣看著我呢?
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李治怔了怔,嘴角露出了一抹苦笑!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的心竟變成了這樣?
門外的侍衛傳來稟告聲,告訴他長孫無忌有事連夜進宮了.
李治收拾了一下心情,將臉用力的抹了抹,轉頭面對跟著宮人走進門來的長孫無忌,這位舅舅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這麼晚來找他,必有要事.
〞舅舅!這麼晚進宮來,有什麼事麼?〞李治溫和的對踏進門來的長孫無忌笑了笑.
〞太子殿下!〞長孫無忌對李治作了個揖,撩起袍袖在一旁的軟凳上坐了下來,不等宮人上茶便揮手命他們出去了.
李治挑了挑眉,長孫無忌這般小心,難道是有什麼大事發生麼?
燭火下的長孫無忌看起來似乎有些欲言又止,象是不知該怎麼說,但是只是片刻的猶豫他便開了口.
〞殿下,默兒將陳劉氏葬在香積寺後是派了何人去鄉間尋她的親人?〞
〞舅舅為何有此一問?〞李治有些奇怪,這似乎並不是什麼大事吧?
〞當年是派他身邊最為看重的李彥去尋過,但是恰逢大水,人都逃得差不多了,並沒有找到.怎麼了?有什麼問題麼?〞
〞今日晚間,臣得到消息,吳王去香積寺為皇上和王妃祈福,回程的時候還去了趟荊王別院.〞長孫無忌面無表情的看著李治,想知道他是什麼看法.
〞城中的寺廟這麼多,他倒是有興趣去城外的香積寺?〞李治淡淡的笑起來,語聲清冷,合著夜半的霜風吹得人心中發涼.
〞老臣也以為他必是有所圖,也許是查到了什麼也說不定,只不知他們是因何起疑?為何會查到那處去?〞長孫無忌看著李治眼中的厲色越來越甚,心中也明白他必然與自己是一樣的想法,不由的心中一緊.
〞現在再說這些也是無用,還是想想對策吧!〞李治溫言勸道.
長孫無忌的推測不是沒有道理.不過現在,著急是沒用的,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查清李恪到底有什麼布置,這件事關系到李默生死,可不能掉以輕心!
〞李恪!〞李治低低的念著這個兄長的名字,微低的頭瞬間抬起.
就讓我們看看,到底這個皇上要由何人來當吧!我不信我得不到我想要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