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相邀
隔著老遠的兩條雕花梨木長幾,空蕩蕩、說話都帶著回音的宮殿.
端坐在一桌精致御膳前,等待著身後的人侍候用膳的王皇後就象是一個被困在了金絲籠里的鳥兒,那渴望飛上藍天的心早已經成了一潭死水,只剩下了坐困愁城的殫精竭慮和漸漸老去的如花年華.
這看上去巍峨富麗的宮殿里,漂蕩著的那些陳舊腐朽的氣息,象是浸入了她骨子里的毒素,讓她姣好的面目漸漸扭曲,再不復當初青春少艾時散發著春陽氣息的清新模樣.
王皇後身後的杏蕊面帶著微笑,幾乎是諂媚的侍候著面前這個身份無比尊貴的女人.不管怎麼說,皇後的懿旨,不是什麼人都有膽量相抗的!何況只是個小小的樂伎?
皇後命她進宮,親自和她說這件事便已是天大的恩典了
辭了王皇後出來,天色早已過午,過了中天的日頭在漸寒的天氣里透著些微薄的暖意,讓人心生慰籍.
這一頓各懷心思的賜宴吃得並不舒坦.王皇後似有若無的淺笑,刻意的噓寒問暖下包藏的用心,讓商商心中發笑之余也不禁暗暗搖頭.
青布的油壁車從內宮門外駛出,隨著幾聲軋軋的聲響,停在了商商面前.
商商微蹲身向送她出來的公公輕聲道了謝,扶著一旁伺立的宮婢上了車,坐定下來.食指微曲在車廂上輕叩,馬兒打了個響鼻,隨即便緩緩的動了起來.
輕撩開車簾,兩旁的宮道空無一人,馬車不急不緩的在朱紅宮牆的長長宮道中行駛.
商商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不知李默看到這個旨意的時候會做什麼反應呢?希望王皇後的佷女們和懿旨能等到她回九嵕山吧!那時候李默臉上的表情一定很有趣,她真想親眼看看!
她在長安城里勞心勞力的,可不能讓李默遠遠躲在一旁逍遙快活啊!
驗過出入的腰牌,馬車從側門駛出了戒備森嚴的太極宮.
隨著車行漸遠,商商撩了簾回頭看去,竟意外的發現還有一輛同樣的馬車跟在她的身後駛出了宮門,看著那駛去的方向,商商心中微微一動,淡笑著放下了車簾.
看來——有人迫不及待了呢似乎她應該能趕上看這個熱鬧?
李治站在太極宮的最高處遠眺著漸漸遠去的馬車,李彥靜靜的站在他身後五步遠處,不發一言.
「去給默傳個訊.」李治朝後擺了擺手,明黃的衣袖在風中輕輕搖晃.
李彥低頭應了是,轉身離去.
「看來,高陽的事還是早些了結的好啊!有商商頂在前頭,默應該會給我點面子吧?」李治不確定的嘀咕,轉過身慢慢回了甘露殿.
高陽的事會將商商拖住有些出乎李治的意料.雖然不十分清楚這個一向囂張的妹子是從哪里入手與商商搭上了關系.
不過既然已經這樣,那麼自己就當是給商商一個面子了,更何況她提出的恩科也確實于朝政頗有幫助.
兩名傳旨太監在宮門關閉之前出了門,分別向兩個方向而去.
待到掌燈時分,高陽和慈恩寺派了內門的管事嬤嬤和窺基分別帶來了兩個消息.
一個是皇上下旨,令高陽在府中靜思己過,三月之內不得出府門一步,命房遺愛親自登門向陳大人負荊請罪,另下恩旨給陳大人,官升一級,另賞金銀珠玉及名貴藥材若干,以安臣心.
另一道旨意是頒給玄奘大師的,命他遣辯機隨使臣出使吐蕃,借此機會弘揚佛法,並攜各種農作物及絲綢、珠寶、各類書籍,以最大的誠意與吐蕃贊普改善關系.
商商坐在二樓上的書房中,垂頭看著手中窺基遞上的素箋,臉上微微露出了些笑意.
「如今大師該可放心了雖說吐蕃路途遙遠,但商商也曾聞苦行僧一說,也許辯機師傅此去,可以另有所得也未可知」
「師傅請女檀越明日去寺里隨喜,還望女檀越勿要推辭。」窺基單掌豎立,肅然道。
雖面無表情,可眼中神情卻比上次來廚道輕松了許多。想來辯機的事也讓他們頗多壓力,這次能圓滿解決倒也是托了商商的福。
「也好我明日正有些事想請教大師。」
商商點了點頭,笑著道︰「久聞慈恩寺素齋做得極精,倒少不得要讓大師破費一番了。」
窺基聞言也笑了,神情間頗有些自得。
事情既已交代,窺基便也沒有久留,辭了商商出去,在廚道的門前卻正踫上了來廚道下貼子的高陽跟前的管事嬤嬤。
窺基一見來人是個婦人,忙側身避了開去,與商商打了個揖手,便自告辭,連眼角也沒瞟來人一下。
那婦人神情端莊,眼角卻不自禁的從窺基身上掠過,露出些許了然。
商商送走了窺基,轉身看向那婦人,只見她一身蜜杏色和字領襦衫從下頷處起,將整個人包得風雨不透,高高束起的發髻也顯得板正端莊,滿頭烏發上止插了一支羊脂玉的如意簪。
見商商看住她的神情有些疑惑,那婦上前同商商見了禮,微微笑著道︰「商商姑娘萬福公主請姑娘明日過府一敘。」
「有勞不知如何稱呼?」
商商一邊將婦人往內院讓著,一邊暗自訝異︰看這人行事做派,倒和高陽不象是一路人,也不知怎麼就在她跟前侍候?
「不敢,姑娘叫我一聲萬嬤嬤便是。」
「萬嬤嬤這邊請」
商商將萬嬤嬤讓進了二樓的書房,命小桃重又斟了茶,這才坐了下來,同婦人敘話。
「不知公主何事尋商商?」商商接過小桃遞上的貼子,一邊看著,一邊問萬嬤嬤。
從這貼子上的話來看,高陽那頭的問題也解決了。只不知她叫自己到底有什麼事?按理說,事情已經了結,她也該安份些時日才是,自己在長安城里呆了這麼久,也該收拾收拾回九嵕山了。
萬嬤嬤笑了笑,回道︰「倒也沒什麼事,只不過公主覺得與姑娘頗為投緣,想時時與姑娘親近,還望姑娘不要推辭。」
其中的緣故其實在座的兩人心里一清二楚,這樣的說辭不過是說出來糊弄人而已,商商也不以為意,只是淡淡的笑著,並不回話。
窺基的貼子她已經接了,明日也該去看看玄奘,高陽公主那里卻是可去可不去,事情了結了就了結了,她卻不想和這個跋扈的公主扯上太多的關系。
「嬤嬤也見了,方才慈恩寺的窺基師傅來請,商商明日要去慈恩寺拜見玄奘大師,只怕不方便去見公主了。」
現成的理由,商商張口就來。
玄奘還欠她一個解釋,她可不想因為高陽而放過這個機會。
過幾天她就要回九嵕山了,在走之前,她想把那個「千年氣運」弄弄清楚,雖然玄奘說得感慨,但她總覺得只怕不是什麼好事。
「既如此,那老身就回去稟了公主,另擇時日吧」萬嬤嬤低著頭想了想,也沒有勉強。
公主此次欠了商商這樣大的人情,她這個做下人的更要對她恭敬有加才是,反正貼子送到了,去與不去便不是她能掌控的了。
將萬嬤嬤送出了門,商商慢條斯理的沿著青石徑往後院走,石徑兩旁一人多高的臘梅已含苞,隨著夜色漸降,雖還未盛放卻已有了些淺淡的香味,在這黃昏時分的小院里殷殷的環繞著她,極是舒服。
辯機的事能這樣的結束,雖是情理之中卻也有些意料之外。
原本在商商想來,辯機只怕怎麼也要受些皮肉之苦,可沒想到皇上卻只是派他出使吐蕃,其余的卻半點也沒有提。
商商想不明白是什麼事情讓李治放棄了警告這個不守清規的佛門子弟,但這也許是件好事。
出使吐蕃快則一兩年,慢則三五年,這樣久的時日下來,以高陽善變的性子也許就會忘了辯機了。
長安繁華,驚才絕艷的人比比皆是,也許下一刻她就會踫上一個更令她心動的男子。
只是想起那個低矮小屋子里,雖是瘦骨嶙峋,卻滿身風華、雙眸燦如星子的男子,商商的心里卻是有了一分嘆息
「姑娘大公子和二公子、二夫人在花廳等著您用晚膳呢」
小桃脆生生的聲音從前方的垂花門處傳來,打斷了商商心里的那一點悵惘。
花廳里溫暖的燭火象是指引著她,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這滿院的清冷便象是亮了起來,和著那臘梅似開未開的香氣,將商商的心里暖得融了開來。
「來了!」商商笑著揚聲應道,加快了腳步往花廳里走去。
皇上未至,昭陽殿里的燈火再一次徹夜未熄。紅燭光在燈罩里寒森森的閃動著,三尺之外的黑暗卻仍是那樣的冷冽,象是個喘著粗氣的妖魔,在你目光不及之處匍匐著,隨時等著撲上來
王皇後獨坐在鳳榻上,披散的烏發垂在腦後,雙目凝視著鏤雕纏枝牡丹妝台上兒臂粗的紅燭,微開的衣領下曲線美好的頸項暴露在夜晚的寒氣中,透著些青白,象是缺了生氣的蠟人兒。
「杏蕊你收拾收拾,出宮吧在我身邊侍候了我這許久,也是難為你了」
過了好久,象是夢醒了一般,王皇後慢慢的道。
站在鳳榻邊,靜靜的陪著王皇後的杏蕊略怔了一會兒,緩緩的跪了下去。
「娘娘——」
「傻孩子這宮房是會吃人的」王皇後慈愛的看著這個跟在自己身邊多年的族佷女,伸出手去模了模她滿頭的青絲。
將杏蕊配給李默她想了很久。雖然只是個侍妾,但是以李默的身份,想要做個富貴閑人易如反掌。杏蕊好歹跟了她這麼些年,她總得為她打算打算。
「去吧听話你跟我這些年,我總得讓你有個去處總不能就在這深宮里一直守到老死」王皇後象是有些累了,說完了這些話便緩緩的向後靠了下去,微閉上眼,再也沒有動作。
九嵕山下正在燈前拭劍的李默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只穿了一件夾棉襦袍的他有些愣怔。
已有好久不曾如此了。自從他練武以後,便是闖吳王府受了傷那次也沒有打過這許多噴嚏,難道是感了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