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李子騫率隊出行,朝中反對李治輕縱吐蕃的聲音頓時小了不少.朝堂上的御史們沒有了叫囂的目標,紛紛將目光轉向了雞毛蒜皮的小事上,短短幾個月間,彈劾三公九卿的奏折就堆滿了李治的案前,看得李治十分頭大.
相比之下,王仁祐這段日子倒顯得消停了下來.不知道是受的打擊太多還是什麼原因,這位魏國公已經稱病不上朝有一段日子了,就連前些日子王皇後生辰也只是魏國公夫人進宮向皇後表示了一下祝賀之意,其余時間都是呆在家中養病.
而那天決然離開甘露殿的高陽竟然不知為何一直深居簡出,不見人影.
眼見得事情都在向自己希望的方向發展,李治緊皺的眉頭卻並沒有因此而放松下來,反而有了愈皺愈緊的趨勢.
九嵕山下的生活完全沒有受到朝中局勢動蕩的影響,李默與商商每日除了在內院練劍,便是在昭陵陪伴先帝和先後,有時商商甚至會將小衣裳帶到九嵕山的向陽坡上去做,陪著李默在山上一呆就是一天.
「公子!」李彥的喊聲從院外傳來,將正一臉嚴肅的研究小衣裳式樣的李默動作打斷.
「什麼事?」小心翼翼的放下手中的小衣裳,李默轉回頭換上了一張冷肅的臉.
「宮里有信來了.」李彥推門進屋,揚了揚手中的小竹筒.
自從李彥來到這里之後,管理鴿棚的任務就交到了他手上,凡是宮中有信來都是他第一個知道,然後再拿給李默和商商.
接過李彥手上的竹筒,用指甲挑開竹筒上的封蠟,李默將紙卷抽出來展開看時卻正看到了「李子騫出使吐蕃」的字樣.
商商手中拿著針線自顧自的在小褲子腳上繡著一支梅花,眼楮卻盯著看紙箋的李默,見他眉頭一挑略有訝色,不由問道:「怎麼了?」
「皇上派了子騫兄出使吐蕃,查清劉大人一行覆沒的真相.」李默將手中紙箋遞給李彥,示意他也看看.
「皇上此舉乃是份所應當,你又為何要驚訝?」商商將線遞到嘴邊咬斷,一邊檢視著針腳一邊隨口問道.
「我倒不是為這!吐蕃自上任贊普松贊干布死後便一直內亂,如今劉大人一行覆沒雖說令人哀痛可也並不意外,多半與吐蕃境內流匪或者亂軍有關,只是……」李默話未說完便沉吟下來.
「只是什麼?」商商不解的抬頭看向李默.
「商商!你與高陽因辯機的事多有來往,你覺得……高陽對辯機……是否仍未忘情?」
雖然這件事並不是什麼秘密,但在開口之前李默還是下意識的看了看一旁的李彥,只見他低著頭認真的看著手中紙箋,象是沒有注意他的話.
听得李默的話,商商也沉默了下來,屋里一時間靜得落針可聞.
若說高陽已對辯機忘情,那她是怎麼也不會相信的!當日在慈恩寺後院門口高陽的模樣她一直到現在仍然記憶猶新.
雖說感情之事不能比較,但要說高陽對辯機的情誼……只怕絲毫不遜色于自己對李默,甚或還猶有過之.
「高陽性烈如火,辯機……雖說早已揮慧劍,但只怕這情絲……卻是斬不斷理還亂……!」商商輕嘆了口氣,想到辯機如今與高陽已是天人永隔,也不禁替她惋惜.
「這樣……」商商的話似乎並未出乎他的意料,李默並沒有什麼驚訝的表現,只是反背了雙手,在屋里來回踱步.
看完了紙箋的李彥靜靜的候在一旁,兩眼跟著李默在屋內來回打轉.
信箋上並沒有過多的話語,只是提了提李子騫帶兵去往吐蕃,並如今朝中上下準備明年采選的事,高陽公主的情形只是在信尾略提了提.
但就是這略微的一提,卻讓李默不免覺得奇怪.
以高陽炮仗似的脾氣,出了這樣的事怎麼也不會只是入宮求了求皇上便偃旗息鼓,而李治會在信尾特意將這事提出來,說明他的心里其實也是犯了嘀咕的.
「事有反常即為妖!」李默喃喃道,旋即便轉身對李彥道:「李彥!你火速帶人回長安,將高陽公主府周圍安排上人手,若有什麼異動速報皇上!」
李彥臉帶猶疑,問道:「公子!我一走,這邊怎麼辦?」
「你先顧著那頭,我和商商橫豎只在這莊子里出入,這里這麼多人手,不差你們這幾個.」李默不在意的擺了擺手,旋即肅然道:「倒是長安城中事,你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事關兩國邦交,切莫要出了疏漏!」
「屬下明白!」李彥低頭想了想,沒有再出言反對,撩起書房門口的布簾,快步走了出去.
直到李彥出了門,商商才站起身來,走到李默身前,笑著道:「這是怎麼了?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李默卻並沒有回答,只是將李彥擱在桌上的紙箋又遞給了商商.
接過紙箋,商商只是大略的看了一遍,心底便明白了李默在擔心什麼,而從信中看,李治想必也有同樣的擔心.
對于一個性子暴躁,象炮仗一點就著的人來說,高陽如今的沉默和安靜顯然是非常反常的.想到歷史上有名的高陽謀反案和牽扯到的好幾位公主王爺,商商就覺得心頭沉甸甸的.
不管她有沒有救下了辯機,歷史似乎仍在按著既定的軌道運行,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跡象,只不過原本由太宗皇帝來處斬的辯機變成了橫死關外.
但這並沒有根本的區別,人——終究是死了!而高陽也終究是因為他的死陷入了絕望的瘋狂!
只是此時的李治和李默,恐怕都還沒有想到那個最可怕的可能性,現在的他們擔心的只是高陽在絕望之下有可能會針對吐蕃做出過激行為.
「你在擔心高陽麼?」商商輕輕拍了拍李默的肩頭.
「不全是.」李默回頭看向商商,有些無謂的笑了笑:「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無情?高陽是我的妹妹,可我卻對她沒有半分憐憫.」
認真的看著李默的眼楮,商商搖了搖頭:「我一直都相信,人跟人之間是有緣份的,哪怕是父母、兄弟、姐妹,你與高陽不過是緣淺而已,但你與李治卻是緣深,人的心很小,只能顧得上自己在意的人.」
看著商商溫柔的眼,李默心中最後的一絲不安也隨之逝去.
是啊!人的一生何其短暫,就連自己在意的人都會時常顧不過來,更遑論是與自己緣淺如陌路的妹妹?
派了李彥去盯著她,讓她不至于走岔路就夠了,剩下的便看她自己吧!
「吐蕃自從松贊干布死後便一直內亂,雖有我朝文成公主為皇妃彈壓,但效果並不顯著,皇上這次派出劉大人出使吐蕃其實也有探路的意思在里頭.若是吐蕃一直內亂,對大唐當然是利大于害,至少臥榻之側又能清靜幾分,但若是高陽在其中橫插一手,引得吐蕃內部同仇敵愾,那就是弄巧成拙了.」
李默伸出手,環住商商的腰身,將臉貼在她胸月復間,喃喃的低聲咕噥.
自古以來,關外蠻族就是中原的心月復大患,秦漢時有匈奴,三國時有鮮卑族人,到了如今又有了吐蕃和突厥,無論哪一個都是一樣的民風剽悍以一當十.
自太宗以來,對吐蕃的政策一向是拉,而對突厥卻是打,民間又因宗室公主文成入藏而對吐蕃向來親近,若是皇上突然出言要征吐蕃,只怕民間會物議沸騰.
「沒事的,你不是讓李彥去盯著她了麼?」商商輕輕的撫著李默的頭頂.
這個一向孤直的男人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毫不掩飾的流露出對她的依戀,是因為覺得對高陽有所虧欠麼?覺得一個哥哥應該保護自己的妹妹?
感受到李默身上低迷的氣息,商商把想要吐出口的提醒重又吞了回去.
既然他沒有想到那麼遠,便讓他依舊不知道吧!即便是知道了,也不過是徒增困擾而已,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
「但願吧!」李默不太肯定的低聲道.
深埋在商商身上,鼻息間感覺著她身上獨特的青草香氣,就象是坐在九嵕山的向陽坡上一樣,什麼也不管,什麼也不想,只有他們兩個人.
遠在蜀中嚴格按照朝廷規制建造的吳王府氣勢恢宏,紅漆銅釘大門洞開,內中亭台樓閣錯落有致,美不勝收.
而居于其中的李恪幾乎是在第一時間便接到了從長安傳過來的消息.
出使吐蕃使臣的全軍覆沒並不是什麼特別讓人意外的事情,甚至對于這件事的罪魁禍首,李恪都有了一個與李治差不多的推測.
但是看到傳信中提到的辯機身死卻是讓他心頭一悸.立時便想到了那個在眾兄弟姐妹中獨與自己親近的高陽,他不由深深的嘆了口氣.
當初高陽尚房遺愛的時候他就曾經激烈的反對過,但是最終卻還是沒能拗過固執的父皇.待到後來她與丈夫爭吵,他更是不止一次的去做過和事佬.
可到如今,這個高陽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悄然死去的時候,他卻沒能在身心崩潰的高陽身邊.
將紙箋揉成一團,李恪皺著眉在屋內來回踱了幾圈,終于在書案前坐下提起筆,示意一旁的僮兒研墨.
即便是不能在高陽身旁,于情于理他也該寫封書信問候她一番.當初在父皇跟前不能替她推掉那門不如意的婚事,他一直心存愧疚.
如今房遺愛不在長安,她又驚聞噩耗,這個時候的高陽心中淒苦可想而知,他這個哥哥什麼也做不了,也只能是寄去一封書信聊做慰籍.
將一封寫好的信交于僮兒投遞出門,李恪站起身來,透過書房的窗戶看向外頭明麗的藍天,眼中晦暗的光芒明滅不定.
過完年便該除服了,但願……高陽能撐到他回長安的時候!
遠遠的,吳王妃帶著一眾侍婢沿著青石小徑慢慢行來,書房窗前那抹凝立的身影投進了她的眼中,腳下的步子一頓,她整個人便停了下來.
良久,直到窗前的人影隱去,她才回過神來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