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元寶如意花紋的格子門在商商的眼前緩緩合上,充滿著沐浴後淡淡水氣馨香的空氣在屋子里飄蕩。
看著眼前沐浴過後,不施脂粉的臉上透出些許青白的高陽,商商勉強的擠出一個溫柔的笑意,輕聲道︰「高陽別來無恙?」
那一雙因清瘦顯得更加突出的眼象是有了片刻的怔忡,許久後,高陽的嘴角才咧了開來,臉上綻出一個看起來象是歡快卻又讓人覺得無比別扭的笑容。
「倒真是很久不見了呢商商姑娘」
這一聲疏離的稱呼突然間便將兩人間原本熟稔的氛圍拉得無比遙遠,看著滿臉璀璨笑意的高陽,商商突然發覺自己不知道該說什麼。
「來這是驛丞方才送來的熱水,我替你沏壺茶來。」高陽笑著翻開桌上的細瓷茶盞,一邊站起身去提門邊銀絲炭爐上的熱水。
沒有了琉璃在身邊,高陽倒似乎並不介意自己凡事親力親為。
默然的接過高陽遞到手邊的杯子,商商被動的看著高陽替她倒上了滿滿一盞熱水,沸騰的水沖進細膩潔白的細瓷杯子里,碧綠的茶葉在微加了些鹽和姜的渾濁茶湯里翻滾,象是被束縛了手腳的人一般猛力掙扎著,伸展著自己的肢體,試圖逃月兌這火熱的煉獄。
「這茶如何?還不錯吧?」看著商商望著茶杯發呆的模樣,高陽卻只是不以為意的挑了挑眉。
「高陽……」商商轉動著手中的茶盞,猶豫著自己即將出口的話。
揭人瘡疤無論在任何時候都是不受人歡迎的事,而當這個傷早已深到刻骨的時候,也許就連當事人自己都不會知道一旦揭開後所要面對的後果。
高陽臉上的笑容略有些僵硬起來,商商的欲言又止令冰雪聰明的她有了些不好的預感,掩飾的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盞,高陽的神經全都緊繃了起來。
「你是跟李默一起來的吧?是來叩見皇上麼?」高陽的聲音在屋內響起,清幽的聲音仿佛還帶著些沐浴後的水氣。
「啊?哦是的。」商商眨了眨眼,慢半拍的答道。
該怎麼跟高陽說起辯機才不會引起她的反彈,商商直到現在也沒想到個穩妥的辦法,此時的她無比痛恨自己的笨拙。
「怎麼樣?可見過皇上了?皇上如何說?」高陽刻意的將話題引向它方,回避著商商可能會月兌口而出的話語。
「皇上並沒有說什麼,一切自有禮部的眾位大人做主,依足規矩便是。」商商放下手中的茶盞,看向高陽的眼楮。
聰明如她,哪里會沒有發現高陽特意的顧左右而言它?只是有些時候,有些事情是無法回避也不能回避的
「高陽」商商果斷的出言,打斷了高陽即將出口的話,「其實,你應該清楚我為何會來尋你。」
商商的話一出口,高陽的面色便陡然間變得灰白起來,僵硬的面色仿佛是凝固了一般,透著槁木死灰般的神氣。
「我不清楚」高陽斬釘截鐵的回道,昂起的下巴倔強的沖著商商,「我也不想清楚如果你是來勸我的,那我奉勸你還是省省吧」
「辯機離開長安前曾有一言托付于我。」商商看著高陽倔強不肯面對的表情,終于說出了一直含在嘴中的話。
屋子里的空氣在商商這一句話出口後的瞬間便凝結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在屋子里蔓延,壓得人快要喘不過氣來,高陽披散在肩頭的黑發似乎承受不住這樣的壓力一般,以肉眼可見的幅度顫抖起來。
「辯機此去山遙路遠,也不知何日方能回轉,她……又是個執拗的,若是貧僧有一日不在了,還望施主能看顧她一二,貧僧在此先行謝過」
低柔婉轉的聲音仿若流水般將辯機當日所說的話原封不動的還原了出來,商商看著心碎欲死的高陽,心頭充滿了憐憫。
同為女人,痛失所愛的痛苦她雖然未曾感受,但李默當日重傷垂死時她的心情想必與高陽此時也並無二致,是以商商此時格外能理解高陽的痛苦。
「夠了夠了」高陽死死的捂住了耳朵,尖聲叫道︰「看顧?看顧有什麼用?他都不在了,我還要何人看顧?」
商商搶上一步,箍住高陽的身子緊緊的捂住了她的嘴,低喝道︰「高陽你冷靜些這里是驛館」
高陽死命的推開高陽的束縛,雙眼死死的瞪著商商,絕望的淚水終于在此時滑下了面頰︰「他要你看顧于我?既然有心,他為何不自己看顧?卻要將我一個人扔在這世上,看著那些人的丑惡嘴臉,看著那個腦滿腸肥的豬一般的男人糟蹋我作踐我」
「生死有命高陽沒有人希望事情變成這樣你又如何能怪他?」商商扶住高陽搖搖欲墜的身子,強行的將她架到床邊,按著她坐下。
高陽的情緒實在是不樂觀,這樣忽笑忽悲的模樣讓商商不寒而栗,那張素白的臉也因為這樣大喜大悲的表情而顯得分外扭曲怪異,透著莫名的詭異。
「是的沒有人希望事情變成這樣」高陽的聲音有些飄忽,而隨之而來的一句卻讓商商徹底的如墜冰窟,渾身發冷。
「可是……事情最後還是變成了這樣」高陽死氣沉沉的眼定定的轉向商商,冷冷道︰「商商你是見過他的,他是那麼善良溫柔的一個人,不應該背負這樣的苦,不應該受這樣的痛」
高陽緊緊的拽住商商的手,輕輕道︰「所以,他不能就這麼死了必須有人為此付出代價」
「高陽」商商皺緊了眉頭。
高陽的情緒實在是讓她憂心,哪怕她在後世並沒有學過什麼心理學或者別的,但看到高陽的這副樣子,她還是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可在這世上又沒有什麼心理醫生之類的,象這樣的痛楚只能憑她自己熬過來
「辯機既然將你托付給了我,不論如何我總不能放任你不管,高陽若你還念在往日我總算是幫過你的份上,能听我一句麼?」
商商不動聲色的將手掌與高陽相對,悄悄的渡過去一縷真氣,試圖幫高陽理順體內混亂的氣息,心中一邊暗自祈禱這個法子能夠稍微奏效。
「辯機隨團出使吐蕃,雖然遭遇不測,但不管他在何處,我都深信,他會希望你過得平安喜樂,高陽你忍心讓他死不暝目麼?」
一句死不暝目,似乎正敲中了高陽心中的弱點,原本狀若瘋狂的她,模樣也有了些微的收斂,看向商商的眼神難得的有了一絲清明。
「高陽」
正當商商打算再接再厲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了一聲男子的呼喚。
「公主吳王殿下和駙馬爺來了。」琉璃的聲音適時的在門外響起,倒是讓門內的兩人驚了一跳。
坐起身的高陽看了看身上的衣裳,確定沒有失禮的地方,這才命門外的琉璃打開了門。
「商商?」一腳踏進門來的李恪方一站定便驚訝的喊道。
才進門的他一打眼便看到了面前荊釵布裙,一副農婦模樣的商商。
雖然此時的她脂粉未施,衣裳也不過是粗布,然而那無意中眼波流轉的風情卻象是一道閃電劈過了李恪的心頭。
幾乎是在一眨眼間,他就記起了這個驚才絕艷、貌美如花的靈慧女子
眼見得勸慰高陽的計劃功敗垂成,商商不由得有些懊惱。但是眼見得兩個錦衣華服的男子闖進房來,即便是再不情願,她還是垂下了眼瞼,規規矩矩的襝衽為禮,恭敬的道︰「民女商商見過吳王殿下,駙馬爺」
「起來吧」李恪好不容易從發愣中回過神來,有此尷尬的笑道。
「三哥」斜坐在床畔的高陽站起身,朝著李恪笑了笑。
一旁的房遺愛幾乎是在第一眼看到商商的時候便沒忍住發直的眼楮,直到商商在李恪的虛引下坐了下來,這才緩過了神。
而發現了這一點的其余三人都禁不住眉頭一皺,有了這樣一個不分場合不分對象的糊涂男人,也難怪高陽會瞧不上他了
「商商姑娘這一向可好?」李恪客套的打著招呼。
原本他是打算叫上高陽一起出去走走,也順便能讓她散散心的,著實是沒想到會在這里踫到商商。
「多謝王爺關心商商一切都好。」商商微低了頭答道。
她不喜歡李恪看著她的眼神,不管什麼在他眼里都象是待價而沽的貨物,被他細心的分成了三六九等。
「哎呀商商姑娘可是稀客,好容易到了咱們這里,怎麼也得讓我們盡盡地主之誼啊」房遺愛咧了嘴夸張的道,眼中的視線卻毫不客氣的掃遍了商商的全身,一絲一毫也沒有放過。
「看好你自己的嘴巴,少來招惹我的客人」高陽看了一眼房遺愛,冷冷的打斷了他的臆想。
商商強壓下心頭的厭惡,站起身來道︰「既然吳王來請公主出去散心,那民女便告退了。」
高陽看了看商商,又看了一眼房遺愛臉上讓人生厭的色相,終于松開了手,轉頭對李恪道︰「三哥既來找我,想必是有什麼事?商商,我改日再去尋你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