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王府的佔地不算是所有藩王里面最大的,但在整個長安城來說,無疑是最精致的。幾處亭台與流水掩映,間或點綴其中的幾株霞光艷艷的桃花,都讓這座外牆看起來肅穆森嚴的王府從骨子里顯現出一種靡麗。
李恪背著手在花木扶疏的小徑間緩緩穿行,一身華麗的錦袍幾乎與這花樹融為了一體,只有偶爾在花枝間露出的那一雙鳳眼才會不時暴露他的形跡。
跟在他身後的宇文一身白衣,瘦削頎長的身軀象一個若有似無的影子,無聲的在他身後游移,那雙黑得有些沉郁的眼此時卻帶著些許的悵惘。
站在一株盛放的桃樹下,李恪伸手掰下了一枝開得熱鬧的花枝,若有所思的將嫣紅的花瓣湊近鼻端輕輕嗅聞,眼中卻沒有一點歡喜。
從那天看到武媚娘在甘露殿出現起,他的整個人就陷入了一種極端的情緒之中。
一方面,理智在勸著他將一切放下重新來過,另一方面,情感上卻又完全不能接受當初那個對自己一往情深的女人如今竟然轉投了別人的懷抱,而這個別人又曾是與他針鋒相對的敵人兼血肉相連的兄弟。
而偏偏在這個時候,一向與他親近的高陽居然會遣人送了那樣一張讓他心驚又心動的貼子過來。
聯合朝中重臣,掌握禁軍主力,直接逼宮
做了先帝這麼久的好兒子,除了當今皇上,只怕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如今長安的禁軍布置。而以大唐向來的重外輕內的習慣,只要能夠掌握了禁軍,逼宮並不是一件難事
如果真的象高陽所說,朝中大部分文臣都已盡入她彀中的話,那麼剩下的對付武臣就真的只有交給他了,如果他不能出手的話,高陽必然只能是在一旁干瞪眼,那些拿慣了唐刀的大老爺們可不會象那些沒骨氣的文臣一般,吃高陽軟語溫存輕歌曼舞這一套。
「宇文」李恪心緒有些復雜的出聲喚道。
宇文听得李恪的輕喚,將視線從遠遠的一株桃樹上拉了回來,投放在李恪面上,卻並沒有出聲。
「玄奘大師的話……你認為有幾分可信?」李恪的話音里帶著遲疑,卻又透出一絲期待。
宇文挑了挑眉,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
眼前的李恪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王爺了,受過了唐太宗對于皇位選擇的那個打擊,如今的李恪早已失去了最初的那份自信。
他這個時候問出這句話,其實不過是想要宇文給他一顆定心丸,可是這顆定心丸真的是他想給就有用的麼?
想到自己族中那些仍心心念念著當初大隋榮光的老人,宇文忍不住在心中重重嘆了口氣。
「子不語怪力亂神,玄奘本是佛門弟子,王爺還得問自己。」宇文微微拱了拱手,臉上的笑容淡淡的。
這次會來長安,宇文實在是身不由己,雖然他早已接了族長之位,但奈何族中那些自恃身份的長老卻總是制肘著他,讓他不得不違心的做出自己不願意的事。
李恪听了宇文的話,嗅著花兒的動作卻是突然一頓,面上隱隱露出了一絲苦笑。
問自己?若是他真能問清自己,又怎麼會去尋玄奘?眼前那一片迷霧,兩條完全不同的路擺在他面前,到底該如何抉擇他卻沒有一點頭緒。
「蘇家的商商五月就要嫁給李默為妻了。」怔然間,李恪忽的想起了回長安後听說的事,遂轉回了身,朝著宇文說道。
宇文的心思他也是明白的,當初因為商商壞了事他也是知道的,只是這個念想如今注定也是要同他一樣變成失落了。
李恪的話象一個小小的石子一般,突然的砸進了宇文的心里,讓他原本以為的靜謐突然的就泛起了陣陣漣漪。
「是麼?」瞳孔微微縮了縮,宇文若無其事的回道,下垂的袖中手卻握成了拳。
「是啊……」看著宇文強自鎮定的臉,李恪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似乎他和宇文都注定是失敗的那一個呢是不是他們就注定只能遠遠的看著別人雙宿雙棲,得到屬于自己的一切?
為什麼?難道他真的就只能做個失敗者?
他不服他的才能他的出身,哪一樣都不會比李治差,憑什麼他只能向他叩拜?當初的漢高祖劉邦也不過是個守亭子的小痞子,憑什麼他就不能登上那個位子?
「「宇文去替我下貼子,我要請幾位客人一同出城狩獵。」李恪的眼中忽然冒出了一道近乎于惡狠狠的光。
宇文靜靜的看著李恪,眼中沒有一點波瀾,而李恪也就定定的與宇文對視著,手中緊緊的攥著那一枝盛放的妖嬈的桃花,眼中沒有一點退縮。
好半晌,宇文才輕輕的笑了出來,口中應道︰「屬下明白。」
李恪沒有在他的眼神下退避,只能說明他已經下定了決心,那麼他所要做的也不過就是順他的意思了,至于結果如何……那已經不是他能決定的了
看著宇文白衣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中,李恪這才低頭看向手中的花枝,眼中的光漸漸沉靜下來,過了好久,才輕輕道︰「你可還在等我?」
太極宮中的低氣壓已經持續了好些天了,所有的宮人們都提心吊膽的不敢有一絲錯處,唯恐踫在了皇上的槍頭上,不小心丟了性命。連一向跟在李治身後亦步亦趨的小成子也繃緊了神經,擔心自己出錯。
就在所有的人都以為這場無妄風波還將要繼續下去的時候,一向不問世事的王皇後卻忽然成為了這整件事的合事佬。
先是王皇後借著園子里的杏花開了的由頭請了武昭儀賞花,還特地找了蕭淑妃做陪,就在滿園子的人都為這事不解的時候,只有王皇後才明白自己的心里打著什麼算盤。
看著蕭淑妃那張飛揚跋扈的臉,她只是在心中暗暗的笑著,可是看著武媚娘那張無可無不可的臉,她卻又打從心底里覺得厭惡,然而卻對這個女人沒有任何辦法。
有了蕭淑妃在,所有接下來的一切便顯得那麼的順理成章,水到渠成,王皇後的所有算計也都變成了現實。
先是一臉倨傲的蕭淑妃為了顯擺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借以反襯兩位已經失了寵愛滿面蒼白的女人,不由分說的便遣了身邊的大宮女去請李治。
待到李治得知消息,帶著有些復雜的感覺施施然的過來之後,那雙眼便再也離不開有些清瘦的武媚娘,可憐的蕭淑妃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原來這場花宴的主角早已經換了人。
眼看著只是薄施脂粉的武昭儀吸引住了李治的所有目光,讓她和王皇後徹底變成了陪襯,蕭淑妃的眼中恨得快要噴出火來
然而這個苦她卻不能說出來,只能自己打落牙齒和血吞,一場好好的女人間的較量,誰讓她要多事招來李治呢?
眼看著坐在一邊安之若素的為那兩個卿卿我我的人當著陪襯的王皇後眼里那抹幸災樂禍的光,蕭淑妃真恨不得抽自己兩耳光
待到一席花宴結束,李治的眼里早已只剩下了武媚娘的身影,好在他還懂得掩飾,大手一揮便將藩王們剛剛進上的東西賞給了三人。
而在宮中郁悶了多天的武媚娘到了這時也終于是喘了一口氣,總算是沒有再擔著心思,雖然如今還惦念著李恪,但至少李治這頭已經不用她再擔心了,臉上的笑容便也多了一些。
待得李治一走,憋了一肚子氣的蕭淑妃便帶著一大隊人拂袖而去,絲毫沒有給王皇後和武昭儀留一點面子。
「武昭儀」王皇後從當中的主座上站起身來,眼楮看著坐在側位的武媚娘,口中輕喚著她的名字。
今天的這場花宴明顯是王皇後的杰作,對于王皇後這種將蕭淑妃的性子拿捏的透透的本事,她還是存了三分佩服,再加上這場花宴最後的受益者終歸是自己,因此她還是在面上露出了幾分恭敬。
「皇後娘娘」武媚娘微微躬了躬身笑著答應道。
「平日若無事,不妨多在宮中走動,我那昭陽殿也是空蕩蕩的,你若是不嫌棄便多來陪陪我吧」王皇後上前兩步拉住武媚娘的手,臉上帶著和藹的笑容。
「是媚娘定會多往娘娘宮中走動」武媚娘不動聲色的將手輕輕拉出來,放在腰間向王皇後行了個禮,狀極恭敬。
王皇後看著武媚娘的模樣,眼中閃過了一縷憤恨,然而很快,便被她用淡淡的笑容掩蓋了過去。
隨著王皇後坐上鳳輦離開,武媚娘提在喉嚨口的心這才終于放了下來,回身扶著小宮女的手,安步當車的回了自己的寢殿。
武媚娘的目光順著御花園里的繁花枝頭一一滑過,心里卻默默想著自己的事。
王皇後的這場花宴來得不早不晚,想必其中定是經過了精心謀劃。在這樣巧合的時候估出這種示好的動作來,想必不止是王皇後的決定。
「看來,王家快要出手了啊」武媚娘口中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