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笙歌的高陽公主府終于在這一天歸于了平靜。
出于禮貌,選在五月初十成婚的商商還是給高陽送去了一張貼子,接到這張燙金婚貼的高陽卻只是笑了笑,轉身便將貼子交給了貼身的秦媽媽。
「送份賀禮吧」一句簡單的交代便將原本準備開口的秦媽媽打了回去。
到了商商成婚這日,高陽一反常態的沒有在府中大宴賓朋,反而早早的便將駙馬房遺愛打發到了小妾跟前,自己一個人坐在臥房外頭的起居間里,靜靜的對著一室紅燭發愣。
站在一旁的秦媽媽幾次欲言又止,最後只得嘆了一口氣退了下去。
過了不知多久,門外忽然響起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一個人影跌跌撞撞的沖了上來,「砰」的一聲推開了起居間的大門,臉上的神情透著無比的驚恐,一雙眼瞪得大大的,直愣愣的看著轉過頭來望向她的高陽。
「怎麼樣?」高陽從喉嚨里擠出一聲低啞的問詢,眼里的光帶著十分的期待。
「公主」小丫頭雙腿一軟,便跪在了地上,雙唇哆嗦著,勉強開口道︰「不……不成了」
「什麼意思?什麼叫不成了?」高陽霍的一下站了起來,雙眼狠狠的盯著小丫頭慘白的臉,神情駭人的搶上前抓住了小丫頭的肩頭。
「馬車……馬車已經進了宮門了,事情……事情沒成」小丫頭驚駭的看著高陽的臉。
雖然她不太清楚這句話到底代表了什麼樣的意思,但是讓她帶話的那人卻是滿身鮮血,如今公主又是這般模樣,她只不過是個守著偏門的小丫頭,怎麼會讓她踫上這種事?
她會不會……會不會觸怒公主?
就在小丫頭驚恐的眼神里,高陽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站在原地的身子微一搖晃,便如風中殘燭一般倒了下去,嚇得小丫頭又是一聲尖叫
青色布幔,楠木車駕的馬車,在一眾護衛的圍拱下,緩緩的駛進了宮門。
馬車前後的騎士們身上多多少少的帶著些血跡,更有一人馬後赫然拖著一個近乎血肉模糊的人。
上前來迎接的內侍們臉色煞白的湊上前來,還沒等開言,馬車的車簾已經被一只手突然的掀了開來。
「都圍在這里做什麼?」車門前露出一張臉的李治冷冷的看著面前噤若寒蟬的內侍,語氣森冷陰寒。
「皇上……」一個膽子稍大的內侍剛開口,卻被李治的眼光嚇了回去,只得同其余內侍一同跪在了地上,口稱該死。
「退下吧」李治揮了揮手,十來名內侍瞬間便退了個干淨。
李默翻身下馬,隨意的將馬後拖著的人解開來扔在地上,只覺得胸中一口悶氣這才終于吐了出來。
一身冷汗的王起與李默對視了一眼,掃了眼身側一身煞氣的侍衛們,只覺得直到此刻他那顆在胸腔里激烈跳動著的心才算是放到了肚子里。
回身將身後的車簾撩到車頂,王起便跳下了車轅。
「這個人怎麼辦?」李默隨意的指了指地上的人,略皺了皺眉。
車廂中的李治卻半天沒吱聲,借著宮中殿宇燃起的燈火看去,原本還倚在李治懷中熟睡的武媚娘此時早已睜開了眼,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正定定的投注在李治的臉上,象是帶了些不可置信的震驚和莫名的傷痛。
「交給王起吧該怎麼做他自然清楚,今天是你的新婚夜,可別冷落了新娘子」李治有些疲憊的收回了投注在武媚娘身上的目光,將頭轉向了站在車外的李默。
從看到李默在面前出現,李治的嘴角便露出了一絲難以掩飾的笑意,這個弟弟居然會扔下了嬌妻在新婚夜跑來替他賣命,他李治實在是何德何能?
「沒事本就是商商推我出來的。」李默沖著李治笑出了一口白牙,想到商商推他出門時的殷殷叮囑,哪怕是剛經歷了一場你死我活的廝殺也絲毫不能影響他的好心情。
雖然是光線有些昏暗,但李治還是幾乎被李默臉上的幸福晃花了眼,然而眼角輕斜處,武媚娘臉上似痛似悔的表情卻讓李治的臉色再次陰沉下來。
一股難以言喻的壓力在靜默的空氣里蔓延開來,讓站在車轅前的王起悄悄縮了縮脖子。
「去吧已經進宮了,不會再有什麼事」
李治勉強笑著對李默說著,起身便下了馬車,將武媚娘孤伶伶的留在了車上。似乎那輛車上有著讓人害怕的洪水猛獸一般,讓他不自主的想逃。
「那行我就先走了你也早點歇了吧」對于李治的安排,李默並沒有什麼異議。
人已經抓到了,有了這個人的供詞在手,李恪的問題也只不過是遲早的事,早已不再重要,現在的關鍵卻反而成了李治與武媚娘之間的問題。
在方才那一場廝殺之中,李治冷冷的喝出的那一聲質問,也許才是整個問題的癥結中心。
辭過李治出了宮門,李默帶著李彥一路疾馳,心里卻始終轉悠著李治方才陰沉的表情,雖然他並不太清楚車廂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看這情況,只怕是不太妥當。
武媚娘也算烈性子的女人,李治那一聲「李恪你好大的膽子」,只怕當時就將這個女人打入了無間地獄
一個是不知是否已經過去的愛人,一個是如今的夫君,唉怎一個亂字了得?
當李默馳進院門,翻身下馬的時候,商商仍在臥房里靜靜的等待著李默,一旁的小桃不時的上前替她換一盞溫熱的茶水,也固執的陪伴著她。
幾乎是一听到那熟悉的腳步聲,商商就抬起了頭,那樣不輕不重的步子,在九嵕山的時候她已經不知道听過了多少次。
每次送她回房睡下了,她都是這樣听著這腳步聲慢慢的走遠。如今,終于有一次是漸漸向她行來。
察覺到商商的反應,小桃機靈的跑到了門邊,不等商商吩咐便拉開了房門,卻被門外李默身上的血跡嚇了一跳。
「姑爺這……這是怎麼了?」小桃驚得結巴了起來,一手還不忘指著李默胸前的一處血跡,小臉一片慘白。
「商商我回來了」李默笑著沖商商擺了擺手。
看到站在門外象一株盤根老樹一樣穩當的男人,听著那中氣十足的聲音。商商心中這才舒了一口氣。
察覺到了李默身上的衣裳有些不妥,商商忙站起身走向小桃,笑著道︰「沒事,小桃你下去歇息吧這里有我」
「姑娘姑爺這……」小桃還有些反應不過來,臉上的表情愣愣的,又帶了幾分焦急。
「沒事的有我在呢你去歇著吧」商商溫柔卻堅定的將小桃趕去了歇息,這才將站在門口傻笑著的李默拉了進來。
「你看看你弄成這樣也不知道洗洗,看把小桃嚇的」
雖然嘴上埋怨著,商商卻是十分溫柔的將李默拉進了屏風後的淨房,小心的褪下了他身上沾染了血跡的衣裳,在確定確實沒有什麼大的傷口後這才真正放下了心。
李默順從的任由商商替他將衣裳褪下,面上始終帶著淡淡的笑意,哪怕是偶爾有一處小傷口在她的指尖觸踫下有些輕微的刺痛,也只是更加深了他臉上的笑意。
「我以為只有你在呢」李默微微低下頭,湊在商商的耳邊低聲道。
溫熱的呼吸噴在商商的頰邊,幾乎只是一瞬間,李默的眼中便出現了一片可愛的紅霞,象是最上等的胭脂染就,帶著馥郁的芳香吸引著他的靠近。
「胡鬧什麼呢?當心弄裂了傷口。」
被李默的挑弄攪得心緒大亂,商商只得輕輕推了推李默的胸口,借此來掩飾自己早已竄上了面頰的羞意。
雖然李默的身上沒有什麼致命的大傷口,但是在那樣以命搏命的凶險情境下,身上的小傷口卻也是不少,縱然此時大多數的傷口都已止血,但商商卻仍有些不放心。
須知這些都是死士,若是刀劍上帶了毒那也是理所當然,小心駛得萬年船
眼看著商商小心翼翼的將自己上身用溫水擦了個遍,又將每個泛著紅的傷疤涂上了從唐門弄出來的傷藥,李默只覺得心里暖暖的。
「好了不用太小心,這傷口若是真有毒,這會我只怕早就躺在路上了,哪還會等到這一刻?」安慰的拍了拍商商的肩,李默不以為意的勸道。
「別胡說」商商不悅的皺起了眉,不知為什麼,她極不願意听到李默說這樣的話,象是會生生在她心上割一刀般難受。
「好了不說不說」李默被商商惡狠狠的目光嚇到,只得訕訕的住了嘴,心中卻覺得一股甜意漫上了心頭。
甜蜜的時光總是在不經意中流逝的特別快,可是對于心中積壓了不甘、悲憤、壓抑、痛苦等等各種負面情緒的人來說,哪怕只是一刻的時間也讓人覺得度日如年。
待到一身是血的宇文勉強撐著跑回吳王府隔街的一個隱密宅邸時,得到了失敗消息的李恪幾乎是在第一時間發出了一聲壓抑的低吼︰「啊」
「為什麼?為什麼還是會這樣?」
盡管渾身浴血,可是宇文的眼中卻閃現著近乎于憐憫的微光,微微喘息著的他只是靜靜的站在李恪的面前,並沒有多說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