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兒有點急︰「快走!」
「我不,除非你告訴我是為什麼!」
老頭兒幾次張嘴,卻又把話吞了回去︰「你就別問了,快跟我走吧,晚了就來不及了!」雲八月緊緊抱住柱子,兩個人你拉我拽,土坯小屋哪禁得起這麼大的力量,嘩拉拉一陣亂響,老頭兒怒極,一記耳光打得八月退後兩步,瞪大了眼晴望著他。
爹是從來沒跟她動過手的,即便是最難最苦的時候,他也會把最後一口糧食留給她吃。八月捂住紅腫的臉,很奇怪,一點都不想哭,又或許是根本哭不出來。
「閨女……」他伸過手來拽她。
八月往後閃去︰「我知道,是我們欠了人家,所以才這麼不要命的跑,不管是什麼,我去還他,他要我的命,那我也給他,爹你好好的過,找個好村莊大屋子,往後就不用再往這種地方藏了!」
「閨女,你快回來,閨女……」
雲八月跑得飛快,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老頭兒在後面跌跌撞撞跟了幾步,終于一跤摔在了地上。
八月記得很多年以前她曾做過杏仁糖,不管加多少餡料,吃在嘴里也會是苦的,那時候娘曾說過︰「種什麼樣的因,就會有什麼樣的果,杏仁放得再少,苦的也不可能變成甜的。」
一樣的道理,他對她,原本就是債,怎麼會變成情,從開始到結果,都不過是為了戲弄她侮辱她讓她沒有反抗的余地。
那就,成全他好了。
雲八月跑到攀龍鎮的酒樓上,先要了一壺酒,一點都不擔心自己沒有錢,反正,那個人一定會來。
她喝了一杯又一杯,頭昏腦漲。看不清楚眼前的東西,最後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
為什麼一定要欠債,為什麼一定要還錢,為什麼她明明都不記得的事情要找她來承擔呢?她一把揪住了眼前那個人的衣領︰「你……你叫蘭亭玉?」
那人直搖頭。
「不是你?」她推開他,找到下一個人。「是你,是你對不對?」
那人嘻嘻直笑,找上門來的姑娘,不應白不應︰「我是你情哥哥,想我了吧?」
雲八月看了他半天,口大眼小,頭方肚圓,鼻子還直晃悠︰「不是你……」她撇了撇嘴,去找另外的目標。
可手卻被那人抓住了,八月掙扎著,跺著腳大叫︰「姓蘭的,再不出來你就找不到人還債了,我……呃……我可就跟別人走了……」
居然真的有人輕輕嘆了口氣,無可奈何的樣子。他從那方頭大耳的男人手里接過八月︰「這人是我的。多勞關照。」
那方頭男不服氣,蘭亭玉輕輕一推,他就連人帶桌椅滾成了一團。
哈,這個好像是真的,雲八月揪住搖晃了幾下,再晃幾下,卻忘記她來找他到底是為了什麼事情了。
酒不能喝太多,飯不能吃太少,俗話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理。
雲八月搬過那人的臉,左看,右看,很滿意地點頭︰「嗯,不錯,好看。」
這種感覺,真的很像街面上流傳的惡霸與美女的故事。
「那—」蘭亭玉微笑,「要不要仔細看?」
「要啊要啊。」雲八月樂開花,天底下有這麼好的事,要看就看,還能徹頭徹尾地仔細看。
「那就跟我走吧。」
「到哪兒去?」雲八月傻了,只會跟著他。
「當然是—」他在她耳邊吹了口氣,「找個能仔細看的地方。」
雲八月一手抓住他,怕他跑掉,一手去揪自己的耳朵,好癢,他為什麼總是喜歡跟她的耳朵過意不去。
前腳跟著他進了客棧,後腳門就鎖上了。小小的一間屋子,大熱的天,八月又喝了酒,只覺得熱,一股熱氣攻心,忍不住胡亂撕扯著衣服。
很主動啊。蘭亭玉坐在旁邊的八仙椅上,習慣性的捏著下巴,難怪**上的女人都不肯穿衣服,穿了就看不出來,原來真人竟是這麼有料。
她背對著他,肩膀圓而白潤,往下看有兩個淺淺的小窩。
盛夏里的蓮子也沒有這麼誘人。
從哪兒下手才好呢?蘭亭玉思忖著這個不怎麼像問題的問題。
忽然雲八月指住他︰「你—」
「什麼?」
「明明是你要給我看!」
「啊,對。」蘭亭玉微笑,「你想從哪里看?」
那一瞬間靈光突閃,是被這家伙一笑就彎成月亮的眼晴刺激到了吧,雲八月居然清醒了些,她抓了抓頭發︰「我跟你說,我才不會隨便看你—我爹說過,女孩子是不能夠亂看男人的,尤其是你這種,看上去就不像好人—」
「哦哦……」蘭亭玉心不在焉地听著。
大概每個爹都要教育女兒少接近他這種男人,原因麼—嘿,用腳指頭想都知道,那會很危險的事,可他又從來沒要求過她們什麼,一切都是兩相情願。
「可是—今天不一樣。」雲八月扯著肚兜的樣子明顯滿懷怨憤,「我爹欠了你什麼,我不知道,反正,我都還給你,不管是命,還是人,想拿你就拿走……」她打了個飽飽的嗝,拿眼角斜光瞄著他,「我可就大方這麼一次,過期作廢,你不要,後悔也不補—」
「呃—」是這個樣子啊,喝了酒,要還債,才構成她投懷送抱的條件,那這里面有多少心甘情願,假公濟私的成份呢?他微笑,看她,她在他的目光下變得游弋不定,開始心虛,臉紅氣短,蘭亭玉想,足夠了,他靠近了她,先模了模她的頭發,她像小動物一樣警覺。
人也像小動物一樣的柔軟。
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周圍沒有人,天色雪亮,讓人無處遁形。
頭痛得輕輕一踫就會裂開。
客棧外面人聲嘈雜,陽光像劍一樣直刺下來,雲八月用手擋在額頭上,明明沒有風沙,卻不知道為什麼迷了眼。傻快樂傻快樂的日子仿佛是上一輩子的事,跟她已經沒有什麼關系了。
回到家也不想去見爹,她躲進了糖坊里,圓滾滾的小狐狸一頭扎進了她懷抱。
「你怎麼還在?」雲八月微笑,家里的雞恐怕一只都剩不下了,養雞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以後的日子該怎麼辦呢……思緒混亂……
她收緊了手臂,似乎想把溫暖緊緊地抱住。
「找到他了?」是那個聲音很好听的少爺,他為什麼也沒有走?
「嗯。」
「昨天晚上……」
「嗯嗯嗯……」自暴自棄似的,她要迎合他們所有的想象。一男一女,深夜里在一起,又能有什麼呢?無非是……
「啪」的一聲,八月的臉歪到了一旁,許久也沒有把頭扭過來。
「你怎麼這麼……」動過手就後悔了,男人是不該打女人的,何況八月她……她完全不反抗,不說話,也不哭泣。
她只是呆呆地坐著,能安慰她的,仿佛就只有完全不懂人心的球球。
她好希望自己也能變成球球。
誰都沒有說話,時間就這麼一點一滴的過去了,明明沒有聲音,桂十一少卻總听到細細的抽泣聲︰「不要哭了。」
她沒有哭啊,八月想。
「你不要再哭了。」他顯得有點暴躁。
真的沒有哭啊。有什麼好哭的呢,要不是她沖上去,找上門,也許還會坐在這里自欺欺人,現在什麼都明白了,想哭都哭出不來了呢。
「糖。」他遞給她。
火停了之後,糖已經凝固成塊,遠聞上去就有一種金創藥的味道,然而放進嘴里,甘甜欲死,有如愛情。
「金創藥里的辛子把阿芙蓉的藥力化解了,已經是沒有什麼毒害的東西。」
可是那種鉤魂攝魄的香氣也消失了,這世上的事情往往是這樣,有毒反而會味美。雲八月含著糖若有所思,如果能找一種天然香料來掩住金創藥那種劇烈的氣味……
這些日子疲于奔命,八月幾乎忘記了十八里雲洲的糖會近在眼前,那是東南地區最大的一次糖會,也她七年來夢寐以求的聖地。
一定要打起精神來。
然而不管是哪一種香料,投在糖里就像是針入大海,一點痕跡都找不到。金創藥的味道太過于濃重了,普通香料根本派不上用場。
桂十一少的腳傷卻好得神速,見他跟球球要走,雲八月總覺得應該把真相告訴他︰「那什麼……那獸夾是我放的……」
「我知道。」
「你知道?」八月瞪大了眼晴。
桂十一少又露出一臉「你笨死了」的表情︰「就放在你們家門外,除了你還有誰?」
雲八月嘿嘿笑了一聲,很尷尬,原以為她能瞞天過海呢。
「笨死了。」桂十一少終于忍不住說出口。
「你才是……」話音沒落,人已經被扯過去,狠狠地被吻住。
痛啊,他剛一松手八月就捂住了嘴︰「干什麼啊?」
暴力的家伙,估計都見血了。
想罵他幾句,可一抬頭人已經不見了,就像他當初到她面前一樣,來的神出鬼沒,走的無聲無息。
八月望著日頭西落的方向,輕輕踫了踫唇角處小小和傷口,有點血,她把手指放在眼前,看了許久,忽然間明白了什麼,心里微微一酸。
然而只要八月再往前走幾步就會發現桂十一少的蹤影,他坐在樹枝上,肩膀上站著球球,他並沒有走太遠,攀龍鎮以他的腳步,不過就是一頓飯的路程。
他想再看八月一眼,這個呆的,有點笨的,像他家鄉里的女孩子一樣,因為沒有走出過小鎮一步,總帶著蒙昧的甜美。
他在攀龍鎮上轉了一圈,很輕易地就找到了蘭亭玉的蹤跡。這家伙追蹤了他三年,彼此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甚至能背著臉就听出他的腳步和其他人有什麼區別。
桂十一少坐在客棧上房頂上等他。
入夜,他雪白的長衫隨風輕輕飄動,每個進客棧里來的人都嚇一跳︰「妖怪啊……」
店里的幾個伙計爬到房頂上去抓他,還沒靠近,就被丟進了客棧前面的水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