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的契約 【卷一】曾經那殘缺的未來 楔子

作者 ︰ 抽風的筍子

羅蘭歷1027年,十二月,午夜,暴雨傾盆

瑞森大陸,羅蘭帝國,西方,魔獸山脈,

多洛特關隘寬闊的城牆上人影幢幢卻寂靜無聲,只能听見密集的雨線傾瀉一般的澆在石牆上的流水聲。

淒迷的雨夜伸手不見五指,看不見身前的城牆垛口,看不見身側幾步之外的守城戰友,甚至看不見自己手腕上本該耀眼的精鋼護甲!

只有冰冷的雨水順著盔甲流淌,從關節的接縫處滲進去,濕透了鋼甲內側的綿質衣料。

喧囂而寂靜!

每一個守城的士兵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听得久了,漸漸能分辨出嘈雜雨聲中混雜著的野獸呼號,有些遠在天邊,有些卻近在腳下!

多洛特關隘,羅蘭王國西方最後的屏障,走出城門,穿過狹長的靜河谷地,就會進入到綿延無盡的魔獸山脈!那里是冒險者的天堂,魔法師的游樂場,卻更是普通百姓的夢魘地獄!

多洛特守備軍的任務,就是在荒蠻和文明之間,在這狹窄的溪谷隘口處,築建起一座鋼鐵洪流的屏障!

他們是羅蘭帝國的守護者!

而如今,這道屏障正面臨著嚴峻的考驗。

三年一個周期,魔獸山脈的魔獸們會從蟄伏的山脈中沖出來,踏爛茂盛的灌木叢,阻斷清澈的溪流河道,發狂一般的涌向靜河谷地,用鋪天蓋地的順發魔法轟塌多洛特關隘的城牆,用堅硬如磐石一般頭骨犄角撞向多洛特關隘的城門!

無論白天還是黑夜,無論晴天還是暴雨!

直到最後一盞生命之火的熄滅!

埃爾伯塔大帥在黑暗中皺緊了眉頭,原本他可以利用這一次天降暴雨的機會來大大消減魔獸的數量——黑暗和雨水的確給戰士們帶來了不小的麻煩,可是同樣的,也給魔獸大軍制造了更大的問題!

由于雨水的浸潤,那些一天到晚盤旋于關隘上空的扁毛畜生們不能再肆無忌憚的飛上天空,在他們的頭頂進行魔法轟炸,這在很大程度上減少了守城士兵的傷亡,法師團和弓箭手也不用再殫精竭慮的防守。

此消彼長之下,城下黑暗中不停炸出的魔法光暈,簡直就像是專門為多洛特守軍提供的靜態標靶!本來血腥的守城戰役將會變成一場戲劇性的屠殺演練!

可是現在,埃爾伯塔大帥只能讓自己的士兵安靜的,老實的,該死的站在城牆上淋著雨等待!

時機稍縱即逝,主帥的判斷失誤,往往是以上萬士兵的生命為代價!

埃爾伯塔大帥冷靜的將劍柄握在了掌中,開始思考到底要不要將一步之外那個渾身冰冷的少年斬于劍下的問題!

正是這個神秘的少年,在黃昏時分帶來了陛下的手札密令,要求多洛特關隘從上到下一致配合他的行動。然而他自己,至今也只是站在城樓上,冷冷的注視著腳下溪谷中越來越密集的魔法光弧,縴弱的身體好像冰雕雪築一般,一動不動,一語不發!

大地突然顫動,巨型魔獸撼動城牆的聲音好像炸雷一般在耳畔響起,天搖地動一般的晃動,守城士兵用來穩定身形的動作在城牆上帶起了一片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緊接著,溪谷中驟然爆起了一片大範圍魔法對撞時才會產生的刺目火花!

魔獸的聚集量終于達到了某一個峰值,更為密集狂暴的進攻使守備軍中出現了小範圍的驚懼騷動,但很快又被長官彈壓下來。

埃爾伯塔大帥握劍的手掌緊了又緊,松了又松!

要不是他對自己效忠的陛下有著忠誠而又堅定的信心,他只怕早就解決了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神秘少年,隨便一個帥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亦或是戰爭中不幸的意外,都可以輕描淡寫的交待這位莫名其妙的使者的命運。

他相信他那位英明仁慈的羅蘭君主陛下,必然不會為了這種小事而把他遣送回騎士神殿。

然而同樣的,他也必須相信,那位英明仁慈的陛下也必然不會為了一個無聊至極的玩笑而葬送多洛特數萬將士的性命!

所以他只有等!

盡管十數年來,他經歷了不下五場這樣的魔獸暴亂,知道這個時候再不采取行動就要錯失最佳的戰機,就要付出百倍代價的傷亡……

埃爾伯塔大帥目眥欲裂!

「大帥,請您冷靜一些。」沉默的黑衣少年終于開口,聲音不大,沉靜冰冷,卻在暴雨聲中一絲不差的傳入了埃爾伯塔大帥的耳中。

冰冷的語音像錐子一樣鑽進耳膜,埃爾伯塔大帥不由得難受的皺了皺眉,正要開口,卻在密集的魔法光暈的閃耀下愕然發現,身邊的神秘少年身上竟然沒有沾上一絲水汽!

關鍵不是沒有淋到一滴雨水——這樣的事情埃爾伯塔大帥自己也可做到,無論武士還是法師,當實力達到一定程度之後都可以做到!甚至有些元素親和力極強的水系法師,在學徒的階段就可以做到這一點!

重點是這名神秘少年在腦後肆意飛揚的半長發絲!沒有被雨水打濕,在夜風中飛揚的發絲!

那發絲的顏色,是不同于瑞森大陸任何種族的黑色!不是褐色,也不是深棕色,而是黑色,純淨不帶一絲雜質的黑色!

埃爾伯塔大帥深邃的瞳孔驟然收縮!

黑發少年像是若有所覺,微微側頭看向身邊的軍帥,雙眸中躍動出猶如實質的黑色火芒,但卻沒有絲毫溫度,像是泰穆爾拉亞雪山頂上的萬年寒冰在燃燒!

黑瞳!

地獄火!

埃爾伯塔大帥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道炫目的白光!

羅蘭帝國千年不敗的傳說締造者!地獄血海中走出的惡魔!被詛咒的殺戮之神!

「黑炎巡游者!」埃爾伯塔大帥駭然低呼。

黑發少年嘴角處挑起了一個似笑非笑的冰冷弧度,重新將視線移回了光影游移的靜河谷地,緩緩舉高了垂在身側的右手……

晦澀冗長的咒語,夾雜著遠古龍語和精靈語的發音……

被稱為黑炎巡游者的少年雙唇翕動,吟唱中逐漸帶起了隱隱的風雷之音,強大的元素力量將擁有大劍師實力的埃爾伯塔大帥硬生生逼退了三碼!

靜河谷地的上空,驟然劃過一根千年古樹一般粗細的巨大閃電,從此起彼伏的渦流黑雲中蜿蜒而下,照亮了多洛特守軍驚駭欲絕的臉孔!

銀亮耀眼的巨型電柱上,環繞飛舞著黑色的地獄火焰,那是地獄深處燃燒靈魂的獻祭之火!

深沉的天幕中裂開了十三道殷紅如血的谷道,奔涌出了黑紅的地獄熔岩!

十三道重疊的熔岩匯聚成火海汪洋,在魔獸大軍中旋轉了一圈,焚化著所有能夠焚化的一切!

與此同時,靜河谷地的河道轟然顫抖,大地聳動著隆起了巨型的尖錐,眨眼間聳入雲霄!

下一刻,尖錐粹然炸開,好像天外隕石一般的熔岩巨石從天空中噴涌而下,讓人幾乎以為是親眼目睹了上古時代的火山爆發!

魔獸山脈此時亮如白晝,刺眼的強光在眼底留下長時間桔色光斑!

逼人的滾燙高溫,讓站立在城牆上的埃爾伯塔大帥忍不住伸手擋住了眼楮,渾身透出一陣被焚燒的焦灼感!

盡管魔法爆發的中心遠在靠近魔獸山脈的那一端,強大的元素之力還是蠻橫的穿過了狹長的靜河谷地,蒸干了守備士兵身上最後一絲雨水!

邪惡的火焰精靈在空氣中發出刺耳的鳴叫,肉屑和鮮血在空氣中齏粉一般的飛舞,惡魔發出了狂歡一般興奮的尖嚎!

在地獄之火的炙烤之下,黑厚的積雨雲層夾帶著來不及化為雨滴的水汽向著四面八方奔逃消散,彎月終于躲無可躲,驚懼顫抖著從天空中露出慘白的俏臉!

多洛特守備軍的精良盔甲在月光下散出妖冶的青冷寒芒,就好像所有士兵心底最深處的恐懼!

破碎的,焦黑的,灼熱的,閃耀的……

這里已經不是花之海洋的靜河谷地,這里是地獄深處的骸骨汪洋!

成百上千的幽影獠,閃電豹,疾風狼,冰封藍獅,寶劍蜘蛛,深澤岩蟒……盡皆變成了焦炭!

埃爾伯特大帥甚至看見了拖著碎裂鱗片慌忙逃竄的巨型飛蜥,看見了只剩下半扇肋骨的科莫多戰爭巨獸,甚至還有在暴雨中剛一升空就被打下來的三頭奇美拉那碩大而焦糊的頭骨!

如此恐怖的力量集合,在這一瞬間全部煙消雲散,僅僅留下了飄散于空氣之中的猩紅霧靄……

炙炎流火舌忝舐著大地,多洛特關隘的城門前好似洗練之後的空曠,遍地是炭黑的痕跡和灰白的粉末,幸運的魔獸殘軍拖著幾乎被烤熟的殘肢斷尾嗚嗚哀鳴著向山脈中心退去……

年輕的黑炎巡游者緩緩的收回了斜指天空的手臂,狂暴的地獄之火漸漸的平息消散。

「黑……大人!」埃爾伯塔大帥從驚駭中回過神來,一臉焦急不解的看向了黑發少年。

不像普通的野獸那樣天生對火焰有著強烈的畏懼,魔獸自身的強大實力決定了他們必然不會在這種驚慌失措的狀態下維持太久,卷土重來也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而現在,他們最驚懼的時候,防護能力最弱並且傷痕累累的時候,正是永絕後患的大好時機!

可那黑發少年卻在這種關鍵時刻突然莫名其妙的收手了!

埃爾伯塔大帥又急又氣,雙目赤紅,幾乎就要忘記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能夠以一己之力毀天滅地的黑炎巡游者,像訓斥自家手下那些不知輕重的將士一般的開口呵斥的時候,黑發少年突然轉過身,漆黑的眸子準確的對上了這位脾氣暴躁的大帥的雙眼!

黑發少年明明只是平靜的站在那里,淡淡的一眼掃來……可是埃爾伯塔大帥高大的身軀卻驟然一僵!

自從達到了大劍師的級別,大帥已經很久都沒有體會過「冷」的感覺了,可是這一刻,他分明就感覺到一股實質的冰寒從透體而過,凍徹心肺!

那雙黑色的眸子里毫不掩飾的透出一股虐戾冷酷的氣息,猶如在地獄深處淬厲過的萬年黑炎,生生凍住了大帥即將出口的不遜之言!

明明還只是十五六歲樣子的稚女敕少年,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目光?!

「魔晶,帝都。」黑發少年輕輕的吐出兩個詞,這一次連「大帥」那個基本的稱呼都省略掉了。

埃爾伯塔大帥忙不遲疑的點頭,心中飛快的盤算著城外沒有被地獄火化為灰燼的尸骸和來不及逃入山脈深處的魔獸數量︰「請黑……大人放心,在下會于十日內將收集起來的魔晶全部送回帝都。」

黑發少年緩緩的眨了一下眼楮,大概對埃爾伯塔大帥的回答還算滿意,于是又默默的轉回身,毫無預兆的,撐手翻出了近百米高的關隘垛牆……

下一刻,嘹亮的鷹嘯自遠而近,一頭俊逸的龍鷹從天空中俯沖下來,以自身龐大體型毫不相稱的靈活技巧側身擦過了多洛特關隘的城牆,巨大的羽翼鼓蕩起令人屏息的勁風,又瀟灑的振翅遠去!

大部分士兵的心神還在世界末日一般的禁咒中徘徊搖蕩,直到看到黑發少年穩穩的坐上了龍鷹的背,這才後知後覺的發出一陣不知是贊嘆還是後怕的短促驚呼!

埃爾伯塔大帥遙望著龍鷹消失的北方,擦了擦鬢角處的冷汗,暗暗在心中美妙的問候了一遍那位供奉在神殿的光明神,然後回轉身,對著自家還在發呆中的將士兵卒大聲喝道︰「還愣著干什麼!還不去給我把那些魔晶從燒焦的畜生腦袋里面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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