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域一個人靜靜的等在神殿門口,任憑一群膽大的小牧師戰戰兢兢的圍過來,又戰戰兢兢的散開去。
雷域知道杰拉爾丁是洛蘭的舅父,知道穆羅和洛蘭情分頗深,深到見面不損上個幾句就心癢難耐,也知道洛蘭喜歡什麼,討厭什麼,甚至連一群人諱莫如深的那件「不能找牧師」的舊事兒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可是他獨獨不知道這神殿中的,到底是何方神聖,他只知道,那里邊有個「她」……
洛蘭說她是全帝都,甚至全帝國最美的女人……每當他提起她,眼中總會裝滿濃得快要溢出來的溫柔和牽掛,那種眼神,雷域不懂。
她從來不曾出現過,雷域也從來不曾進去過,只有洛蘭會在每次外出回來,第一時間趕到神殿報到,風雨無阻。然而只要不出去,不論在帝都呆多久,洛蘭都不會再入神殿一步。
洛蘭提到她的時候也會有並不濃烈的,卻分明存在那里的哀傷,他說自己欠她的,欠到這短短一生還不清。
雷域不知道她是誰,也從不曾想過憑著自己的實力可以輕而易舉的查出來她的身份。他甚至信心十足的猜測,只要他問,洛蘭就會毫不隱瞞的告訴他。
——然而他不敢!
他隱隱約約的怕問出什麼事,讓自己無法忽視也無法承受。
其實並沒有什麼可怕的,整個帝都里,實力比他強的一大巴掌就可以數過來,其中絕對不包括神殿里這個人——他想不通,所以果斷的決定不想,也不問。
從很多年前的那個清晨開始,他就知道,他再也不是那個毫無牽掛,可以隨便為什麼人拼掉這條命的刺客雷域了……
他的身份加上了一個公爵府的前綴,他的性命固定的屬于了一個人,一個很特別的人,不論對瑞森大陸,還是對他自己,都很特別的人——他甘之如飴!
雷域轉過身子,拐進神殿後側一條隱秘的小巷中,抬手敲了巷子中間唯一一戶人家的大門。
「誰?啊——」一個高大俊朗的年輕男子打著哈氣打開了門,歪歪扭扭的披著衣裳,歪歪扭扭的靠在門框上,等到歪歪扭扭的看清雷域的樣子,立刻哀怨的一皺眉︰「光明神說過,擾人清夢是很不厚道的行為!雷大總管!」
雷域繞開那名男子走進屋中︰「光明神沒說過這句。另外現在是下午,不論您睡的是午覺還是晚覺,都不應該是這個時間,狐狸閣下。」
「請稱呼我為胡里安戰斗法師閣下,我堅持,謝謝!」被稱為狐狸的男子扒扒長過肩的淺棕色頭發,睡眼惺忪,笑得一臉欠扁︰「狐狸著兩個字可是只有小洛蘭一個人能叫的,專屬昵稱!」
雷域不理他,自己找了個位置坐下,掏出兩顆拳頭大小的風系魔晶擺在桌子上︰「一張高階治療卷軸,今天就要。」
「後天來取。」胡里安眼都不睜,爛泥一樣癱在桌子上,模到魔晶嘿嘿一笑,還險些咬一口試試成色,又打了個哈氣抱怨道︰「本戰法可是忙了三天沒睡覺了!您請自便吧!」
雷域左右看了一眼,給自己倒了杯清水︰「我就在這等,晚飯之前帶走。」
「喂!」胡里安一听就不干了,眯著睡眼狠狠一拍桌子︰「你這人沒有人性啊!跟你說了我都三天沒……」
「洛蘭的大愈合術用掉了。」雷域喝著水淡淡開口。
「……!!!」胡里安霍的一下就坐了起來,懶散的樣子一掃而光,眸子里精光一閃︰「怎麼回事?小洛蘭受傷了?——他怎麼會受傷!當時你去哪了?!」
「他沒受傷。」
「放屁!」胡里安冷笑︰「沒受傷用大愈合術做什麼?!好吃麼?……冷冰冰的家伙果然靠不住……閃開!」胡里安從書架上翻出一張泛著金邊的白卷軸,趕蒼蠅一樣把雷域轟到一邊︰「別礙事,您要麼上樓坐著去,要麼院里站著去!……白白佔著好地方,連句喜歡都不敢說……」
「狐狸,閉嘴!」雷域瞳孔一縮,水杯「啪」的一聲碎成幾片,銳利的電光沿著水跡跳躍,呼啦啦的滾過一遍又一遍。
「呦,生氣了?雷大總管,」胡里安冷笑回頭︰「我說錯了?也就小洛蘭那個總遮著一只眼的小笨蛋看不出來罷了。我警告你,再讓小洛蘭受一次傷,就別怪我不客氣!」
胡里安眯著眼楮,指尖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一大把元素波動強烈的卷軸,齊刷刷的對著雷域的鼻子威脅了一遍,又齊刷刷的收回來,聳了聳肩膀回過身開始畫卷軸,還搖著頭嘀咕︰「白白的在一座公爵府里住了七年,嘖嘖,要不是我見小洛蘭的機會太少……」
雷域盯了他半響,地上的電弧悄然消失,緩步向樓上走去︰「洛蘭沒受傷,他用大愈合術是為了救人。另外,不是一座公爵府,是一間臥室。還有,請某位‘見得少’的戰斗法師閣下,以後不要一日三餐的往公爵府跑……」
胡里安咬著筆,一邊認真觀察著白卷軸內部的脈絡走向,一邊還顧得上含糊不清的回嘴︰「公爵府連你在內養了那麼多吃閑飯的沁蘭族,隨便分出來一口……」
喀吧!
胡里安突然怔住,心急火燎的從嘴里吐出半截咬斷的筆桿,指著雷域的背影抓狂道︰「臥室?!你說一間臥室?!你個該死的冰塊臉,你們什麼時候,什麼時候居然……你給我站住!」
胡里安氣鼓鼓的瞪著眼楮看著空蕩蕩的樓梯間,好大一會,才忿忿的吐出一口濁氣,施施然坐回桌邊,重新拿起一支筆︰「無所謂,就憑你這顆不開竅的冰塊腦袋,別說共處一室七年,就是同睡一張床上七年,我的小洛蘭也不會有危險!」
「……」雷域站在二樓窗邊俯視著樓下還算寬敞的小院,突然間就覺得這破屋子的隔音還真不是一般的差!
……
神殿外側回廊,剛從內殿出來的洛蘭被杰拉爾丁大神官一把捉住,一臉郁悶的听著白白胖胖的大神官絮叨︰「怎麼又這麼快就出來了?你個臭小子,多坐一會會死……呸呸呸!天色不早了,就在這吃晚飯吧,啊?」
「我晚上還要去西斯特那兒,有事兒要辦!」洛蘭一本正經的拒絕,臉上帶著微微遺憾又歉然的神色,貴族的做派十足,卻偏偏讓人覺得十足的可信,十足的真誠。
然而杰拉爾丁當下就是一聲怒喝︰「你有個屁的正事兒要辦!」
西斯特乃是羅蘭帝國有名的儒將,和穆羅一武一文,並稱帝國兩大新秀。年紀輕輕就已經在邊境上打過好幾場大勝仗,名頭直追埃爾伯塔大帥!如今不到三十,邊境難得穩定,帝都的城防長官年歲又大了,于是順理成章的被調回來接手帝都防務……
這些其實都不重要,主要的是西斯特他是個男人,還是個不折不扣娶了老婆的大男人!
洛蘭還屁大點的時候,杰拉爾丁大神官就抱著他了,從不會說話一直抱到滿地亂跑。一只手托著他一只手給人家施展大愈合術的時候都不在少數!
說白了就是洛蘭一撅,杰拉爾丁就知道他要拉什麼屎!
杰拉爾丁氣得圓乎乎的身子一陣亂顫︰「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干什麼去了!成何體統!啊?堂堂一個公爵,總往別的男人府上跑,還是個有了家室的,還一住就是幾天不出來……」
「您,您……」洛蘭一臉委屈的望著杰拉爾丁,好半響,就在杰拉爾丁暗自琢磨是不是自己的話說重了,還是這小子這回真有什麼正事兒的時候。
洛蘭想了想,很認真的詢問︰「那您的意思,我把他接到我府上來?」
杰拉爾丁立刻一個爆栗敲過去!別說爆栗了,他現在都想抄起他那根只能在祭祀典禮上用的法杖敲他——不是因為那根法杖夠華麗,而是因為那東西足夠沉,揮起來也足夠解恨!
洛蘭長嘆一聲,痞痞的摟著杰拉爾丁的肩膀搖頭道︰「幸好您也只是吼吼我而已!要是讓信徒看見咯……形象啊,杰拉爾丁大神官冕下,注意形象啊!」
「冕下!」洛蘭話音剛落,回廊外側就傳來一聲恭敬的問候。
洛蘭抬頭一看,護欄外側站著一位亮銀盔甲的神殿騎士,胸口和關節處比一般小兵多出了幾處金絲的蔓藤花紋,身後披著拉風的純白色披風。
杰拉爾丁正怒著,勉強把肉呼呼的臉繃回那個莊嚴和藹的表情,點了點頭,來著洛蘭繼續往前走。
「金絲」見狀連忙又上前兩步,看看身後,又沖著杰拉爾丁一躬身︰「冕下,請留步!」
洛蘭這才發現「金絲」的身後還站著二十幾號沒有金絲的年輕騎士,杰拉爾丁也發現了……
金絲見大神官再次停下腳步,這才繼續道︰「這些孩子今日剛剛得到正式的騎士封號,三天後將派往各地神廟駐守……」
哦~
洛蘭了然,這是要請杰拉爾丁過去說幾句,激勵一下,戰前動員,好歹以後出去了,說起來自己在帝都還有幸得到過「大神官」的祝福——年輕人總是容易激動,一激動就容易熱血,一熱血就容易給人賣命……
這也算是神殿的傳統,杰拉爾丁點點頭,臨走還狠狠捏了洛蘭一把,那意思就是,你小子敢跑就小心點!
于是洛蘭只好蔫兮兮的等在一旁。
沒想到那「金絲」卻沒有跟上去,而是又沖著洛蘭撫胸見禮︰「公爵大人!」
這禮節比對著大神官明顯差了一截!洛蘭也沒當回事,當下點頭回禮。
那邊的年輕騎士里自然有人整隊,行禮,動作標準,姿態優雅,神色恭敬。
「公爵大人以為如何?」金絲也看著那邊,面帶微笑,問的恭敬誠懇。
洛蘭有點納悶,這種關于守護騎士的實力問題,問題問大神官或者他皇兄都合適,問他就有些詭異了,畢竟他只是個閑散的爵爺——不過他怎麼也算是個挺重量級的王族,這麼說起來,也勉強倒是能問一問……
洛蘭想了想,很認真很學術,也很委婉︰「我是法師,對你們這些武士啊神殿騎士啥的了解實在有限……」
金絲卻一搖頭︰「公爵大人不比自謙,您出身皇家,眼光必也又獨到之處。」
洛蘭一怔,都告訴你我不懂了,你這不是明擺著擠兌人麼!
洛蘭一眯眼,竟然看出對面那二十多個人中竟然有幾個頗為眼熟,尤其是眼角還帶著沒消下去的淡青,立刻就明白了,這人是拐彎抹角的來找說法了。
自己是法師,又是皇親,沒個理由的話,剛才在門口還真就不應該拉偏架。
洛蘭瞥了金絲一眼,眼中換上了雷域在門口時就用了半秒鐘的同情︰「……您教的吧?看的出來,很用心,不錯,很好看!」
這幾句贊的不論不類,不過勝在態度誠懇,洛蘭順便還真摯的點了點頭,加大說服力度。
金絲低頭,連說不敢,看不清神色,嘴角卻已經明顯的翹了上來。
洛蘭不動聲色,看著杰拉爾丁一片金色祝福揮出去,以一片聖光為背景,裝模作樣的踱著莊嚴的步伐回來,不由得輕笑一聲︰「不過,也只是好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