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南方城市,除夕夜。
抽油煙機轟然作響的狹小廚房里,三十歲的車惜桐正忙著做飯。她把一條魚放入熱油鍋里,剎時油煙四起,鍋子咋咋發聲,噴起的熱油濺上她的手臂,痛得她嘶嘶叫痛,但怕弟妹隨時會回來吃飯,便只用手隨便一抹,繼續努力煎魚。
做完這一道‘年年有余’,這除夕夜的年飯就大功告成了!
把魚端上桌,她滿意地看著自己辛苦一日,從天剛蒙蒙亮忙到現在的成果;這桌上樣樣年菜都色香味美,自認賣相十足。
抬頭瞄眼掛在牆上的時鐘︰「咦?都已經快八點了,這二個人怎還不回來?」
她自言自語,同時解下圍裙掛回廚房門後,再洗淨雙手,來到客廳給母親遺相上柱清香︰「媽,我們三個人今年都過得很好,您不用擔心,只是妹妹今年都二十八歲了,還不肯結婚,您就幫個忙,讓她能在來年嫁出去,然後讓弟弟的心安定下來,別再交那麼多女朋友啦!也保佑我明年工作順利!早日成為大腕!」
插上香,她又望了眼時鐘,看著桌上的年菜及已經在冒煙的火鍋,她忍不住找出手機,按了妹妹的號碼。響了快四聲,才听到妹妹念樺不情不願的聲音︰「干嘛?」
「老妹,火鍋開了!趕快回來吃年夜飯。」
「不吃!你做的菜難吃死了。」念樺說。
她頓時感到有點不好意思︰「嘿,嘿……再難吃也要回來吃團圓飯,今天是除夕夜呢,快回來吧?嗯?」
「要吃你自己吃,我和同事正在唱k,你別擾了!」說完就掛斷了。
她瞪著自己的手機,不敢相信妹妹竟然不要回來和她吃團圓飯?
她發了會兒愣,嘆口氣再打給弟弟懷楓。
手機很快被接起︰「什麼事?老姊?」
「快回來吃年夜飯,我做了滿滿一桌菜,香得很……」
「不行吶,老姊,早上不是告訴你,今晚我要到朋友家開轟趴,不回去吃嗎?你怎麼又忘了?」
「可……可是今晚是除夕,大家都要吃團圓飯……」她無力地說。
「老姊現在什麼時代了,還興這種觀念麼?再說我們家就我們三個小輩,又沒長輩,干嘛吃團圓飯?我忙!掛了……」懷楓按掉手機。
听著手機傳來掛斷後的長鳴聲,她傻眼了。沒,沒想到她忙碌一天,到頭來只落得自己獨自吃飯的地步;早知如此,一個饅頭就可打發了,何必搞得自己人仰馬翻?
她放下手機,頹坐在餐桌前發呆好久;抬起頭看著照片里的媽媽說︰「媽,我看今晚就你和我一起團圓吧,我做了你最喜歡的紅燒蹄膀,多吃點……」
說完她抬起筷子,夾了幾口青菜吃,可是心里不舒坦,吃下嘴卻像在吃草般難以下咽,勉強吞進肚後,胃還陣陣發疼,算了,這樣就算吃飽了。她關掉火鍋電源,收拾、清潔自己的碗盤後,來到客廳的沙發坐下,打開電視看春晚的節目。
一位大明星正和她的兄弟姊妹同台演出,末了主持人還讓每一個人說說大明星小時候的趣事。
這些趣事很精采,每個人都笑了;惜桐也跟著笑出聲,但不知怎地笑著笑著竟覺得心酸;她也好想有這樣的兄弟姊妹,只可惜她沒這個福氣。抬起手撥開散下來的頭發,一不小心左手臂上的白玉鐲,狠撞上自己的二眉之間,一陣生疼……
她咬牙忍了會兒,正想伸手揉揉,沒想到睡意襲來,她就這樣頭一歪,睡過去了。夢境里冉冉飄來一團光芒罩住她,帶來一陣安祥的感覺,有如躺在媽媽的懷抱里被輕輕搖晃。只是這搖晃越來越快,快到簡直像是在坐過山車一樣,急速地往前沖去!到最後,光芒變成她眼底的一抹消逝的影像!
她感到一陣窒息,還來不及呼叫,就全身一陣輕松,好像從什麼狹隘的地方突然掉入開闊的空間。
「啊……」她舒服地呼口氣,誰知道發出的聲音竟然變成哭聲!
「生出來了!生出來了!女乃女乃!是個……小姐。」一陣女人聲音響起。
女乃女乃?誰家的女乃女乃還會生小孩?她錯愕地想著,接著感覺自己被人抱起,一張笑著的臉出現看著自己說︰「女乃女乃,是個非常美麗的小姐呀!」
「給……給我看看……」另一陣有氣無力的沙啞聲音響起。
惜桐感到一陣旋天地轉,好像自己又被人抱過去。;一張披頭散發、臉上滿是汗珠,但看起來年紀並不大的臉出現;但這一張臉還真的是……
惜桐看過各式各樣的女人,可是從未看過長得如此難以形容的女人──兩眼長得太開、眉毛太疏、鼻子太矮、嘴巴太厚。
「嗯……長得真像她爹……」這陣沙啞的聲音又響起;若不是沙啞的關系,她的聲音可說相當悅耳。
「女乃女乃,先讓我把小姐清洗干淨,再讓你抱。」剛才的聲音又說。
然後她又頭昏眼花地被人接過去;咦?這被抱來抱去的人該不會自己吧?
惜桐驚訝地想,可是還來不及張大自己眼楮,她就被放到水盆里,濺起的水還嗆她一口,讓她尖聲叫起;可是出口的還是哭聲!
她看著一只大手伸過來在自己身上撫模,低頭一看……
這下她大驚失色──她的手腳好小,身軀也小!
她……她變成小嬰兒了?這怎麼回事?
還在震驚,她被人從水中撈起,用布巾擦拭,然後困難萬分地在把一件小衣服套在她身上。她只覺得被拉扯得好痛!到處都痛!
她真的變成嬰兒了!剛才不是正在看春晚嗎?怎馬上變成剛出生的女娃?
難道說她剛才心肌梗塞立刻死亡了嗎?所以才會又投胎變成小嬰兒?
哇!沒想到她連投胎的速度都這樣快!可能創吉尼斯世界紀錄了吧?
「張嬤嬤,麻煩你幫我磨墨,再拿過毛筆過來……」沙啞的聲音說。
「女乃女乃……你別亂動,那胎衣還沒出來,你還要躺著。」被稱作嬤嬤的女人說,把她放到一個寬廣的地方;惜桐這才覺得稍稍舒服點,痛感消失些。
「不!嬤嬤,這事很重要,他們很可能隨時發現不對勁就沖進來,所以你先去磨墨,不必太濃,用筆沾了拿給我,再把我梳妝台上的粉拿過來……對了,等下胎衣落下,你一定要趁現在黑夜,到後院挖個洞埋了,別讓任何人拿走,這會影響我女兒的命格,知道嗎?」。沙啞的聲音在她身旁響起;听起來她就躺在這女人身旁。
只是這……這個女人,不!應該說是她的媽媽吧?算了,既然省了下地府這道手續,已經投了胎就認命!不要再驚慌,承認她就是自己的媽媽。
她以前曾讀過一些書,知道過去曾發生過有些孩子剛出生時,會說人話還記得前世,但過沒多久記憶就消失,再也不記得;自己大概也是這種情形吧?
唉……反正弟妹都大了可以自立,不再需要她;而她那當跑龍套角色的工作,隨時有人遞補,沒有臨時找不到人的問題,所以她消失了也不會對任何人照成不便,因此投胎就投胎吧,一切重新開始也未嘗不好。
媽媽把她攬進懷里抱著,害得她又開始哭了;因為真的很痛!全身都痛!
「女乃女乃,筆沾上墨汁了,給……」那嬤嬤說道。
媽媽輕嗯了聲,一陣冰涼的柔軟物觸上她的臉,嚇她一大跳。
媽媽正用剛才說的毛筆在她臉上畫吧?這媽媽真奇怪,本以為她要寫字,沒想到竟然是在她臉上畫圖?為什麼這樣做?
「女乃女乃,您這是做什麼?」嬤嬤小聲問。
「先別問,把粉給我。」媽媽說。
于是她臉上還沒干的墨跡上,就被抹上化妝用的粉,連眼皮都沒被忽略。
「好了,你看看這樣像不像胎記?」媽媽將她抱起面對外邊。
惜桐這才看見──原來自己和媽媽躺的是一座拔步床,外邊的衣櫃不是紫檀木就是黃花梨木做成的;地上放的還是個大木盆,看來自己剛才就是在那里洗的澡;這里好古色古香啊……
但這些都不是讓她感到一陣頭皮發麻的原因;讓她發麻的是──那個站在床前長相平凡的婦人,身上穿的衣服竟然是藏青色的長袍,配上黑色的馬甲,頭上梳的是清朝婦人梳的‘小高粱頭’。
這樣的妝扮在她拍戲時沒少見過;這是清朝平常婦人的打扮。
再想到嬤嬤稱自己的媽媽為‘女乃女乃’,意思就是夫人,這樣的話是清朝人的慣用稱呼;所以她是投胎到了清朝嗎?時間竟然會逆轉?她再次深呼吸,平靜自己的心情。沒關系,她從前為了拍戲,所以清朝歷史讀得很熟,只要知道現在是在哪個年代,就什麼也難不倒她。
「嗯,看起來很像是胎記……」嬤嬤說,可是滿臉不豫,「但是……女乃女乃,您為什麼故意要把小姐弄得這麼丑?」
媽媽突然一陣抽搐,叫了一聲。
「胎衣出來了!」嬤嬤說著,過來把她放到床上,然後開始動手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