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間,她的心弦猛力一顫驟然抽緊;月光下的他的眼,竟盈滿閃閃動人的情緒,滿滿愛意幾乎奪眶而出!讓她以為他用最深情的眼,看著心愛的姑娘……
直至那一聲低緩的︰「太太……」
她才從自己荒唐的心思中覺醒──他看的是車大娘,不是她!
「孩……孩子……坐吧。」蒼老的聲音帶著羞澀,听起來很像悲傷的語氣,卻只有她知道其中包含了多少‘自作多情’的尷尬。
他低下頭,看著手里的胡笳,慢慢地踱過來在她身旁的石階坐下,身體偎得很近,近到她可以感到他的體熱。
靜默是唯一的言語,她不知該如何安慰同是失去親人的秦崢,只得靜靜相伴。末了她伸手要了他手中的胡笳──笳的形狀相當類似另一種樂器‘蕭’,只是音孔數不同,胡笳只有三個音孔,可發出十二度的五聲音階。
輕輕用手絹擦拭過一遍之後,放到自己的嘴邊,吸口氣便開始吹奏胡笳《明君別五弄》──辭漢、跨鞍、望鄉、奔雲、入林中的‘奔雲’。這首曲子氣度恢宏,較為明快,不似他所吹奏之曲那麼悲傷。
他頗為訝異地抬頭看著她吹奏;眼中柔光流轉,陰霾之色漸去。一曲終了,他朝她緩緩說道︰「原來您有如此絕技,音韻綿延悠長,不知老太太是如何習得此曲?我還以為很少人懂得這笳音……」
她微揚嘴角,再用手絹擦拭吹奏口,將胡笳交還他。「我娘擅樂曲,自小就教導我學習各種樂器,這胡笳也是當年她手把手教給我的……所以听到你在吹奏,讓我想起我娘……」
「啊,沒想到我倒是班門弄斧……」他說著,竟將頭一低靠在她的膝上,著實嚇了她一跳,一動也不敢動。
「太太,您真的好像我老太太,第一眼瞧見您時,我還以為我眼花了,居然還能看見我的親人……」他整個人依過來,毫不在意地把重量靠在她膝上,悶聲說著,就像一個正在撒嬌的孫兒,依偎在祖母的膝頭上。
她又是羞怯又是心憐;一個大男人竟然像個孩子向她撒嬌,她能怎麼做?就只能給他暫時的安慰,權充他的老祖母吧!
天上的明月送走了一波又波的浮雲,終于也累了,半隱藏在天幕中打瞌睡。她的腳尖有點麻了,可是膝上的人還是不想動,她也不敢稍動,倚著柱子繼續當塌椅。
她想起第一次和秦崢見面的情景;當時以為他只是個提籠架鳥、放鷹逐犬的八旗子弟,才會口如刀箭,讓人怒發沖冠。可再靜心一想,他的用意卻又令人倍感溫馨,實是處處為人著想。
這樣的他,是不是不知該如何正確表達自己的心意?才會以嘻笑怒罵的方式來展現?他是怎樣的一個人,為何會養成這麼奇怪的表達方式?明明是關心之意,卻被他搞成帶有惡意的作弄。
她揚著臉笑了,想起他和她的約定;不知那天他等她多久?
春末的涼風吹襲而來,居然帶著規律的呼氣聲……
她略為彎腰察看他的側臉,發現他睡著了──倚著她的膝頭,睡著了!
月華下,他長長的睫毛閉合,嘴角微揚,似乎正在作著美夢……
夢見了他的家人嗎?
能在夢中相見,也是一種幸福。她輕嘆口氣,仰望著明月,希望今晚她也能夢見她的額娘,或是她的弟妹……
腳尖越來越麻,她卻不忍心動作,只能悄悄地舞動自己的腳趾,活絡血液循環;不願驚醒他的孺慕之夢。就好像一個飽受人冷淡的孩子,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可以依靠的親人,可以感受到愛意的存在,她何其忍心破壞他短暫的美夢?
他對車大娘的孺慕之情,就好像《神雕俠侶》中的楊過,因為周圍的人對他一再誤解、錯待,又被人送到全真教,好不容易找到對他好的人,便一心一意跟隨他的姑姑……
靈光一閃,她知道自己要說什麼書目了!《神雕俠侶》!
雖然有點對不起原著作者,但她一定不會留下文字記載,給未來的作者造成困擾。她決定就要說這本書──前世時,她曾在這部電視連續劇里演過配角,為了演好這部戲,她曾花了好多精神研究這部戲的金庸原著,來來回回不知看過多少次,書中每一個角色她都記得,甚至他們之間的對話也沒忘過!
只要她把全書再寫過一遍,把遺忘的部分仔細回想、補足,就可以上場說評書,而且這一部書男女都適用,定能引起大家的興趣!
她越想越興奮,當場就開始把故事從頭想過……
想著,突然記起那個心理變態的李莫愁;她人雖壞,一生卻被情誤,唱起那首曲子,既可憐又可惡。她不知不覺地輕聲哼起那首曲子︰「問世間情是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能數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是中更有痴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水,只影向誰去。」
完全沉浸在音樂中的她,沒察覺自己的手竟輕撫起膝上的烏發來……?
秦崢被頭上一陣又一陣的輕撫給喚醒。剛醒來的他只听到模糊的聲音,和感覺到某人手的溫度;恍惚間,他以為自己正在作夢,回到小時候,在太太的膝蓋上磨蹭,太太正在唱曲哄他睡覺。但越來越清晰的意識,讓他發覺到這不是夢境,而是真真確確的現實──有人正撫著他的發,為他唱著曲。
他這是在誰的膝上?是誰在為他唱曲?
听著、想著;他憶起自己是靠著車大娘的膝上!
一陣羞愧,他暗罵自己太過放肆!不知他睡了多久,車大娘的腿一定麻了,正要直起身,他忽然發覺耳邊的哼曲,竟輕輕地唱出字眼來!
那輕柔飄渺的歌聲,喚出他最深的驚駭──怎麼會是她?
驚愕之後,涌上心頭卻是一陣無法言喻的失落!
好不容易得到朝思夢想的溫情,卻發現只是一場夢……‘車大娘’這個人根本不存在!
他的心絞痛,痛到猶如被石磨研碎,化成一灘血水……
‘車大娘’不過是個幻影!她不存在!自己的家人再也不存在了,明知這是事實,但自己猶如春閨夢里人,固執地相信幻影終將成真……
他咬緊牙關,忍住酸澀的眼眶,一提氣便直接從她的膝頭竄逃,頭也不敢回地彈跳而起,奔回自己的房間。
留下滿臉驚愕不解的人,呆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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