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像親人般守護
惜桐才在樹枝間固定好自己。就見已穿上甲冑的秦崢,手里拿根長矛,仰著頭對她說︰「接住,保護自己!」
她伸手接住射向樹冠的長矛,思潮迭起︰這麼個善良的男人,為何偏偏對自己的身體毫不在意?
隨著大隊穿上盔甲的兵士到來,緊張的氣氛突然升高。惜桐抬頭搜尋秦崢的身影,卻發現密密麻麻士兵的盔甲下,根本看不清臉,不知誰是誰了。
最前排的士兵拿起盾和長矛,第二排以後的百名士兵則手挽弓,屏息靜立在軍營門口,等待一決生死的時刻到來……
為什麼清兵們擺出近身格斗的肉搏戰態勢?
她略一思考,便明白這里的山勢陡峭,不利于戰馬出戰,所以只能近身戰斗。這可不是清軍擅長的戰法,難怪白蓮教要躲在山里和清兵對抗。
隨著奇怪的呼喊聲,一團團米色的對象往軍營大門移動而來;惜桐仔細一看,才知是穿著米色衣服、臉上涂著白粉的教徒軍攻上來了!
「拉弓!射──」一聲令下,箭如雨下,和著中箭的哀嚎聲。和濃濃的血腥味傳來,她知道人世間最可怕的殺戮──人殺人的戰爭開始了!
她想要閉眼,但是無法做到,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一支支的箭奪去許多心髒、一把把的刀砍掉脆弱脖子上的頭;用矛刺死教徒的清兵,還來不及拔出長矛,就被洶涌而上的教徒砍去了頭!
刺入心髒的水袋破裂聲、砍去手腳、頭顱的削骨清脆聲;涌出味道濃重的血腥味;哀嚎的痛呼聲,讓惜桐在樹上吐了出來。
樹下的人們殺紅了眼,沒人會抬頭看樹上的她;她卻惡心得快要昏過去──這不是拍戲,這是真實的歷史;生命在她眼前不斷的消失,消失得如此無價值!除了她的眼,沒有鏡頭會攝下這殘暴的影像、無謂的犧牲!
終于血流成川、尸橫遍野;白蓮教徒身上的衣服都被血染紅了。然後哀嚎的聲音變小──這場戰斗結束了!
直到此時,她才能呼吸,才能擺動手腳從樹上下來,拿出身上的匕首自衛,然後翻動地上的死尸,尋找她不想在這些倒下的人里找到的人。
沒有,沒有看到秦崢。有的人被壓在層層的尸體底下,她搬不動,也無法搬,只能在旁邊沒被壓住的尸首里找。
有人還未死亡,發出淒慘的叫聲;感謝她的一身黑衣,沒被誤認為白蓮教徒。傷者實在太多了,于是她跪了下來,用手上的匕首割開衣服,開始為受傷的士兵包扎、止血。
她已經吐無可吐,頭發昏。手發軟,但還是堅持著一直做下去。陸續有軍營的士兵出來,將清兵們一個個抬出來查看;死了的,放在一旁,還活著的,就讓人趕快抬進去給軍醫救治。
而惜桐在旁邊包扎的是傷勢較輕的士兵。
「請問你們有看到秦崢副都統嗎?」。她鍥而不舍的問,同時手上的包扎也沒放下。
所有人都說沒有見到;她邊包扎士兵的斷手、斷腳,邊不斷的掉淚,不會吧?這個秦崢真會這麼傻,不躲到士兵的後頭,而是身先士卒的殺了出去嗎?他難道忘了,家中嬌妻還懷著未出世的孩子,該要愛惜自己的生命?
一批批的死尸被清出來;白蓮教的放一邊,士兵的都被扛進軍營里,很快的,這約有二個籃球場大小的出入口,就被清干淨了。開始有人用泥土覆蓋地上的血跡。
惜桐傻傻地站在仍在昏迷的驢子旁邊,不知自己能上哪兒找秦崢?
「喂!你會處理傷口對吧?」有名滿臉胡子的士兵問︰「那些大夫們忙不過來,你可不可進來幫個手?」
她緩緩的點頭,強忍住心中想要尖叫的沖動;也許進去幫忙,就可打听到秦崢的消息。
到了大夫的帳蓬。一名混身是血的軍大夫遞過針線︰「怕不怕血,不怕就縫傷口!」
于是她呆傻的接過針線,開始在傷兵身上縫縫補補,直到天色暗了下來,她才發覺自己累呆了,頭一歪,靠在帳蓬布上睡著了。
睡到一半被人搖醒,手上被塞了一個饅頭︰「吃點東西,晚上還要有體力照看傷者。」
半夢半醒的她張口就問︰「有看到秦崢嗎?」。
「秦崢?」遞食物給她的男子重述一遍,歪頭想一下說︰「好像最先送進來的就是秦副都統,他在最後面的帳蓬里……」
惜桐一听,全身的力量都回來了,連忙站起來要沖出去!
「等等,你是誰?我以前怎麼沒看過你?」男子問。
「我是在大門口外賣雜貨的小販兼江湖郎中,剛好遇上這場……這場仗……」
那名男子拿過燈火,仔細的看她︰「我是這營區里的大夫,我叫楊消,你叫什麼?」
「我叫……紀夫。」她說。
「我看你包扎的技巧純熟,可不可以暫時留下來幫忙?今日這場戰爭死傷實在是太多了,我們很需要人手照顧這些傷者。」這個大夫說話很斯文,頗有書卷氣,不像心懷不軌的人。
「可以,可是我能不能先去探一下秦崢,他是我朋友的朋友。」
楊消點了點頭說︰「別忘了先吃東西,這些受傷的人到了半夜都會發燒,需要我們喂藥。」
她向他作揖道謝,走向最後的帳蓬,掀簾而入。
帳內的空氣中還是彌漫著血腥味,她連忙拿起帳門口的燈。照著躺在地上的人們,想要找出秦崢來。終于在最旁邊的地上,看到手被砍傷、頭上腫一個大包,連左邊眼楮都腫了的秦崢!
她迅速的檢查他身上的傷,月兌掉他的甲冑,發現他最嚴重的傷是在頭部,不知有無顱內出血,或是腦震蕩?萬一醒不過來的話……
她制止自己再想下去,急忙奔出帳外,往軍營大門而去。在她的驢子背上,有非常好的傷藥,可以拿來用在秦崢身上。
可是到了半夜,秦崢還是開始發燒;應該說幾乎所有受傷的人都開始發燒。在幫完大夫後,她回到秦崢身旁,發現他不但昏迷不醒,還發著不出汗的干燒。這要是在現代,醫生就會要人用酒精給病人擦身體,誘使汗發出來。這兒沒酒精,惜桐只好把她袋子里的酒,拿出來給他擦身體。
擦了又擦,所有該擦、不該擦的地方,她都用酒擦過,也把他看光了。他才開始冒汗;她放下心來,小心的喂水給他喝。
下半夜他不再繼續高燒,卻開始說起夢囈,大部分的字眼都非常模糊,只有二個字特別清微︰太太。
他持續的低喃叫著他的祖母,逼她用顫抖的手握住他,用老婦人的聲音說︰「我在這兒……」
沒受傷的那只手會回握她,可是相當無力。生命如此脆弱,一個好不容易長成的人,卻因為在戰場上,瞬間就可以消失。到底人活著是為什麼?
惜桐戰戰兢兢的看護著秦崢;能擦的、能用的、能灌的。她都做了,現在只能看他的求生意識了。
「秦崢,你還有一個孩子要照顧,你不可以放棄。」她在他耳邊說著。
她以為他是在後方做指揮統籌的工作,沒想到要面對生死交關的戰斗;這樣子的他,如何能養大孩子?他的妻子是不是早早就要守寡?
在樹上看到的死亡殺戮,讓她對生命感到許多的無力感。如果不把握活著的時間,好好的過日子,那人究竟是為何而活?
這場白蓮教的戰爭,還要持續五年。若是他總是這樣沖鋒去殺敵,很快的就會沒命;她怎能放心的在南方活下去?
不!她不想走了,除非他看穿她的身分,否則她想留在他身邊,就像親人一般看著他、守著他。
她在天亮之後去找楊消,說明她想要留在軍營里幫忙的意願。
這位年約三十幾歲的大夫,半晌不語的看著她,最後才開口道︰「我看得出你的膽量夠,是個很不錯的人才,可是這里的生活很清苦,常常開戰的結果,就是傷亡人數很多,你想留下來,我當然很高興,但你真不多加考慮?」
她模著自己的後腦勺說︰「哎,我就是個走江湖的郎中、賣貨郎,到哪里還不是一樣?」
「那好,你就歸在我帳下,听我指揮,平日不可接近將領的帳蓬,不可隨意和別人交往,這是為了你好,也為了軍機的緣故。不過丑話講在前頭,若你是奸細,我可是會一刀就結束你的生命,你可要听清楚了。」
「好的,楊大夫,我听清楚了。決不會做出任何傷人的事。但我可求你一件事,那個我朋友的朋友秦崢,你能不能多花點心思救他?」
楊消點頭︰「沒問題,看在你十分盡心的幫忙上,我再去把一次脈吧。」
根據楊消的判斷︰秦崢的顱內出血不嚴重,只要靜養,讓血塊自行慢慢消溶,他應該會完全清醒過來。
于是為了讓他的身體循環好,她有空就幫他按摩肌內,按穴道消腫,盡心盡力想辦法把熬好的藥,仔細的讓他喝下。在這樣細心的照顧下,秦崢終于在七天後醒過來了。
他醒了之後,惜桐就不再到他身邊照顧,而是讓別的小卒去照顧他。楊消把她的行跡看在眼里,但並未詢問她原因。
她反而時常留在楊消身邊,幫忙照顧那些傷重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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